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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故事:东北复仇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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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1-3-23 18:54:1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楼主 空谷幽兰说:
今天给大家分享一篇故事,故事有点长,但我觉得不错,很耐听,详见2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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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21-3-23 18:56:52 | 只看该作者
沙发 空谷幽兰说:
复仇故事,我们都听过不少。
在西方世界,最有名的复仇者是哈姆雷特,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应该是春秋时期的伍子胥。
楚平王听信谗言,导致伍子胥父兄被杀。伍子胥逃到吴国得势,带兵杀回楚都。
当时楚王已死,为报父兄之仇,他命兵士掘楚王墓,鞭尸三百。
伍子胥大仇得报,沉冤得雪。我们也看得酣畅淋漓,浑身痛快。
问题来了,人们为什么这么喜欢复仇故事?
有人说,复仇是最古老的正义。
这话某种程度上是对的——古老自不待言,仇恨远比人类文明来得悠久绵长。
若考虑到实施复仇的具体对象,是被侮辱和被伤害的人,报复行为的正义性似乎也没什么可以指摘。
但事情往往没有这么简单。暴烈的手段,趋于失控的过程,总使最终结果氤氲着厚厚的血色。
旧有仇恨被消灭的同时,也孕育出新的仇恨,经年累月堆积,演变成死亡与痛苦的恐怖循环。
抛开复仇者的立场,那些不幸卷入复仇涡轮的无辜旁人,他们的正义靠谁去伸张?他们的沉默又由谁来买单?
这是一笔永远算不清的账。
今晚推送的故事,来自魔宙签约作者夏阳。
故事发生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事关两个人的复仇。
不仅有刺骨的寒风,满嘴的冰渣,血的咸腥,也有死灰复燃的希望。
其中最为诡谲的是一个人复仇的同时,也成为另外一人复仇的对象。
故事很长,也很冷,裹好被子,慢慢看。
狩 猎
夏阳
迷山
01
每天有两班从内蒙古牙克石开往北京的火车,时间分别是零点五十六分和十六点五十五分,陈喆要坐的是下午这班,全程二十八个小时,到达北京的时间是明天晚上二十一点零七分。
陈木生为了准备这一刻,中午就开始在厨房里剁馅儿,菜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像行进的军鼓。
因为牙克石处在极寒之地,暖气来得很早,此时屋内燥热,让陈木生的汗珠一颗颗掉落在大理石台面上。
牙克石市,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下辖市。“牙克石”系满语音译,意为“要塞”。
第一盘饺子端上桌,冒着热气。陈木生拿白毛巾擦了擦汗说,先吃,吃完再煮,放着该坨了。
正蹲着给新买的行李箱设置密码的陈喆说,一起吃吧。
陈木生说,我着啥急,又不是我去上大学。
陈喆看到他父亲脸上挂着笑,这是他很久没有见过的表情,陈喆一度以为,自从母亲去世后,陈木生就再也不会笑了。
陈木生催促说,赶紧的,一会再收拾。
陈喆洗了手上桌,陈木生已经给他调好了一碗蒜酱,夹了一个饺子,说,上车饺子下车面,等你到了北京,记得先吃碗面条。
陈喆笑着说,规矩还不少。
陈木生说,那可是呗,这都是说道,有用。
陈喆吹凉饺子,一口吃下,陈木生用期待的目光等着儿子的评价。陈喆说,不错,味儿挺好。
陈木生说,老蔡给的这肉还挺新鲜。
陈喆说,你也别老要人家东西,拿人手短。
陈木生说,知道,这是最后一回了,你趁热多吃,我再去煮。
陈喆虽然嘴里说着好吃,手里却放下筷子,眼神飘忽。
陈木生说,咋了,有事啊?
陈喆说,我这两天想了想,咱家现在这条件,要不我放假就不回来了,在北京打工,学费这块你压力能小点。
陈木生一股热泪上涌,及时扭过脸,看着墙上亡妻的遗像说,你儿子懂事了。
陈喆看了看陈木生晃晃悠悠的裤腿说,等我挣钱了,再给你换个碳纤维的。
陈木生敲了敲右腿的义肢说,你有这份心就行了,学业为重。
陈喆吃了一大盘饺子,又喝了一碗饺子汤,肚子撑得溜圆。
下午两点半,时间依旧充裕,从这里打车到火车站也就二十分钟,两人坐在沙发上,陈木生点了根烟。
陈喆说,你这烟算是彻底捡起来了。陈木生说,捡起来了,我也想明白了,戒它干啥,还能活几年。
陈喆说,我不反对你抽烟,但你自己还是要注意身体。陈木生说,行了,不用你操心。
他将长长的烟灰弹进面前的玻璃烟灰缸里,接着说,再检查检查,看看还有什么落下的?
陈喆说,差不多了,我是去上学,不是去逃难。陈木生说,仔细点好,你不愿意动就坐着,我给你收拾。
陈木生掐了烟,起身四下转悠,东看一眼西看一眼,自言自语道,确实收拾得挺利索。
他想起陈喆身上的现金不多,保不齐到了那边用得上,陈木生知道现在人已经不怎么用现金了,但他守旧,觉得钱还是捏在手里才踏实。
他走进卧室,拉开床头的小抽屉,里面放着一个黄色信封,是最近两个月的残疾人补助,一分钱没花,都攒着呢!
拿出信封的时候,陈木生又看了一眼抽屉最里面的那个铁盒,拿出来扣开,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
从卧室出来,陈木生把信封交给陈喆,陈喆拒绝,但陈木生还是趁他不注意偷偷塞进了箱子里。
陈喆说,这回我走了,你在家里没意思就接着画画吧,要不那新买的画夹子都浪费了。
陈木生尴尬的笑了笑说,到底被你发现了。
陈喆说,早发现了,画画又不是啥坏事,藏着掖着的干啥?
陈木生说,浪费就浪费吧,画不出来了。
陈喆说,怎么就画不出来了?
陈木生叹了口气说,天赋没了。
陈喆抬头看了看表,对陈木生说,还有点时间,你给我讲讲你是怎么开始画画的。
陈木生说,不是给你讲过吗,迷山那次。陈喆说,后面你没说。
陈木生又点了根烟,若有所思,看着窗外说,那要从我第一次看见狍子的时候说起。
02
看见狍子的时候,也是个冬天,当时陈木生七岁。
那年,兴安林场最冷的时候达到了零下四十八度,满山飘着白雾。
这片白雾干扰了陈木生的记忆,让他想不起林场里大多数人的脸,但上山的那条路,他至今记忆犹新,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陈木生第一次独自走上那条上山路的时候,穿着他母亲亲手做的二棉鞋,嘎吱嘎吱地踩在雪地上,声音特别好听。
东北地区习惯将棉鞋细分为大棉鞋和二棉鞋。大棉鞋极厚,用以数九寒天时御寒。二棉鞋稍薄,适合初冬,气候相对较暖时穿着。
林场稀稀落落的木屋在他的身后变得越来越小,陈木生记得那一天,北风起的毫无预兆,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他的后脖领子,力道强劲。
陈木生失去重心,双脚离地,被掷向一个斜坡,接着像个不受控制的汽油桶一样沿着斜坡翻滚。
眼前天旋地转,风声呼呼入耳,藏在雪地里的杂草碎石划过他的棉袄和皮肤。
他越滚越快,猛然在一个剧烈的撞击后停了下来,陈木生感到一阵眩晕,随即失去了意识。
陈木生是在一种冰凉的触感中醒过来的。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条巨大的舌头向他伸来,他一声惊叫,那只动物抬起头,迅速后退了两步,疑惑的看着他。
那动物有对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睛,头顶的两只角直指天空,浑身是浅浅的棕色,屁股上长着和雪地融为一体的白毛。
陈木生的脸和头发上沾满了那动物的口水,举目四望,眼前是一片陌生的森林,四周都是相同的树木,树枝上挂着相同的白雪。
寒风萧瑟,林场已经消失,陈木生当时并不知道眼前的动物就是大人们常提到的狍子,他只感到一种深刻的恐惧,他想离开,却发现右脚踝已经在刚才扭伤了,迟来的疼痛让他寸步难行。
狍子注视着陈木生,僵持了一会,缓缓转过头,以一种优雅的姿态走在前面,陈木生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着,竟也拖着伤腿,不自觉的跟了上去。
狍子,别名矮鹿,东方狍。食草动物,身长约
1.2
米,重约
30
千克,生活在中国东北、西北、华北和内蒙古等地地小山坡稀疏地树林中。是东北地区常见的野生动物之一。
森林几乎是在一瞬间堕入黑夜的。气温骤降,几声凄厉的鸟鸣划过长空。
陈木生愈发害怕,想哭哭不出。狍子停下脚步,再次回头看了看他,眼睛在黑夜中发出幽蓝的光亮,他们继续向更深处走去,月光反射在雪地上,狍子的脚印清晰可见。
他们穿过夜幕中张牙舞爪的树丛,陈木生已彻底迷失。他曾听大人说过一个词:迷山。
那个时候陈木生意识到,他迷山了,大人们还说,迷山的人,最终都会被留在大山里。
可就在这时候,他们穿过两棵姿态相同的红松,陈木生的眼前豁然开朗:面前灯火如昼,炊烟袅袅,那里就是他出生和长大的兴安林场。
再张望时,那只狍子已消失不见。
03
张北方是兴安林场的伐木工之一,但这人很奇怪,他几乎从不与人来往,除了上山干活以外,就喜欢把自己关在木屋里,抽一种味道极重的旱烟。
陈木生以前听其他大人说过,张北方原来是个老师,至于后来为何会变成一名伐木工人,没有人知道原因,他们用嘲讽的语气说,老张是个知识分子,心气高,跟咱们尿不到一壶里去。
陈木生在迷山归来以后被禁足,终日无聊。
他以前有点害怕张北方,觉得那人总是阴森森的,但那次之后仿佛失去了对任何事物的恐惧,竟然也走进了张北方的木屋里。
当时张北方正在一盏煤油灯下看书,也不理他,陈木生一屁股坐上他的坑头,随手拿起枕头边的一本草稿纸和旁边的铅笔,脑子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手指不自觉地将这些画面复刻到那本皱皱巴巴的草稿纸上。
陈木生坚信就是在那一刻,他明确的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握住了他拿着铅笔的手,勾勒出一些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图形,令他深陷其中。
他画了很久,越画越多,直到煤炉旁的张北方也察觉到异样。
张北方放下书本,起身来到陈木生身旁,看了一会,回身拿起他的旱烟杆,点上,一口灰蓝色的烟雾腾空而起,时间随着张北方的旱烟叶一起燃烧,直至夜色降临。
陈木生终于完成了他人生的第一幅画作。张北方看着画里那只回望的动物,问陈木生,谁教你的?
陈木生说,没人教我。张北方说完嘬了一口旱烟说,胎里带的。他又问,那你知道你画的这是个啥吗?
陈木生说,不知道,我昨天迷山了,是它带我出来的。
张北方说,这就说得通了,显灵了,你画的这个动物就是狍子。
陈木生说,狍子我听说过。张北方说,那你知不知道,狍子是森林里的神,是大山的眼睛。
那是陈木生第一次听说到伐木工人与大山的契约。张北方告诉他,咱们为啥能在山上活得好好的?就因为三个字,守规矩。
进山有进山的说道,咱们来这里,说白了是要口饭吃,飞鸟走兽才是这儿的主人。你干了什么,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大山都看在眼里,你心里干净,它就会帮你。
陈木生问,那如果干了坏事呢,大山会做什么?张北方说,那就只有到时候才知道了。
张北方用旱烟杆点了点陈木生的画说,你画得挺好的,以后继续画下去,能成事。陈木生问,你也喜欢画画吗?张北方说,我以前就是教美术的,这一晃多少年没动笔了。
陈木生说,那你能教我吗?张北方露出一脸忧伤说,我今天还有别的事。
陈木生环顾这间简陋的木屋,燃烧的煤炉上面坐着一壶热水,忽明忽灭的煤油灯旁,放着他们平时捆木头用的麻绳,他实在想象不出张北方还能有什么正经事可做。
正想要继续央求张北方教他画画,门外响起母亲呼唤的声音,木生,木生,这孩子又跑哪去了?张北方说,快去吧,你妈着急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陈木生的母亲开始无来由地哭泣,他低头站在对面,不知该如何是好。
母亲说,你又乱跑,知不知道我担心你。陈木生说,我没上山,一直待在那屋来着。
母亲说,你上那干啥?那屋有什么好玩的?陈木生说,没啥,画画来着。
母亲抹了一把眼泪,看了看陈木生委屈的脸,语气缓和了一些说,以后少跟那人接触,听见没?
陈木生懵懂地点点头,又问,他怎么了?母亲说,那人精神不太好,以前当老师,后来出事了,受了刺激,神神叨叨的。反正你离他远点就对了,给我省点心吧。
陈木生到最后也没有搞清楚张北方到底出过什么事,他问过很多人,没有人能够准确地回答这个问题,包括张北方自己。张北方没有欺骗陈木生,他的确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个晚上,养在大门口的一条狼狗突然惊醒,双耳直竖,瞳孔大张,在雪地里奔袭狂吠。林场所有人都被吵醒,木屋的灯光依次亮起,只有张北方的煤油灯永远地熄灭了。
撞开他房门的时候,一股北风吹入,摇晃着张北方的尸体,他用捆木头的麻绳把自己吊在房梁上,衣衫单薄,旱烟杆掉落在地。
人们没有找到张北方的家属,葬礼在山上简单的举行了。
所有人都像在赶时间,劈开的半截木头上写着张北方的名字,成了他的墓碑。
人群无声下山,陈木生不时回头张望,山中一片静默,飞鸟走兽都已消失不见。
张北方的死像是一颗扔进湖心的石子,点起微小的波澜,很快被人遗忘。
林场里的人依然喝着他们第一天来到这里就在喝的散白酒,聊着第一天来到这里就在聊的话题:钱,女人和天气。
他们进山,返回,再进山,日复一日,只有陈木生依旧时不时地想起张北方,想起他说过的话。再后来,兴安林场的变动频繁,效益越来越差,一些人选择离开另谋生路。
有人走就有人来,逐渐这里有了一些新调来的年轻人,操着陈木生听不懂的口音。
那天,工人们照例上山,树木照例倒下,忽然远处一声轰鸣,回音阵阵,所有的工人都停下手里的活,惊恐地互相张望。
他们的眼神里透露着同一个信息——出事了。几分钟后,一个刚来不久的外地人兴高采烈地提着一只野兔跑来,笑着说,今晚加个菜。
在林场呆了半辈子的队长几步上前,当头就是一巴掌,大骂道,我操你奶奶的。
提着野兔的外地人捂着头,一脸疑惑与恐惧。
他的猎枪还背在身后,枪托用皮革精心包裹,队长一把夺过,枪口对着外地人的眉心,喊道,你他妈把我们都害了。
众人慌忙拉住队长,夺下猎枪。陈木生的父亲一边安抚队长,一边对那个尿了裤子的外地人说,你不知道进山不能杀生?
外地人惊恐的摇了摇头。队长说,妈了个逼的,把这把枪给我埋了。
工人们在一棵刚伐倒的树墩边上挖了个坑,将猎枪埋了进去。队长瞪了外地人一眼,深吸一口气,仰天大喊,收工!
当天晚上,兴安林场一片静默,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什么。
陈木生的父亲坐在坑头,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母亲则黑着脸收拾东西。
半小时以后,林场中间的电线杆上,那个从未在晚上响起过的大喇叭里发出阵阵噪音,接着传出队长清嗓子的声音,他通知所有人去参加一个临时会议。
会议结束后的几天,兴安林场永远关闭。
内蒙古大兴安岭林区,中国最重要的林业基地之一。
陈木生回忆得太久,不觉间已经到了陈喆必须离开的时间,一阵忧伤漂浮在空气里。
父子俩提着行李箱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陈喆说,你腿脚不利索,我自己走就行。
陈木生本想去送,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陈喆上车关上车门,陈木生犹豫了一下,敲了敲车窗,玻璃降下,陈喆问,还有什么事?陈木生说,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汽车一路无声地向火车站开去。陈喆路过林业一中,这是他读了三年的高中,现在已经换了一个新的电子门,陈喆凝望着那里,咬着牙说,总算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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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3 18:59:12 | 只看该作者
板凳 空谷幽兰说:
雪场
04
陈喆的恨当然有其理由,他在林业一中的三年过得并不愉快,特别是高三这一年,回忆起来依旧是一场噩梦。
他至今仍然记得那个罕见的没有将体育课改成自习的下午。
陈喆来到教室里,看到他的椅子上留着两个清晰的脚印,他用校服擦了擦,坐下后,又发现上午刚发的练习册并不在书桌里。
他再次起身,穿过教室,来到放置在角落里的垃圾桶边上,翻出已经被揉皱的练习册,回到座位上旁若无人的开始复习。
整个过程,陈喆表现得熟练又平静,他知道马强一直在最后一排看着,等着他有所反应,但他什么都没做。
然而十分钟以后,班主任刘大明白宣布了一个让陈喆沮丧的通知。那个中年妇女站在讲台后面说,都把书放下吧,今天下午的体育课照常上,都出去活动活动,不差这一会。
陈喆一回头,看见马强对着他笑。
全班都很兴奋,人群鱼贯涌出教室,只有陈喆还在自己的座位上,刘大明白走过来说,你怎么还不动地方,老在那窝着身上都长蛆了。去操场上溜达溜达,换换脑子。
陈喆本来还想坚持,但想到那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还是一言不发的合上书本,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操场上空旷安静,被积雪覆盖着,几乎没有人。大多数学生现在都聚集在小卖铺里,还有几个男生躲在厕所后面抽烟。
陈喆独自沿着四百米跑道行走,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松弛,他很想知道,这种感觉和他的父亲陈木生小时候在山上的感觉是否相似,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去问。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们父子俩的关系便日渐疏远,特别是最近,他明显感觉到陈木生和他们画室里一个女的走得挺近的,这让陈喆更加失望。
忽然,脑后冰凉的感觉打断了陈喆的思绪。他伸手摸了摸,是一个雪球砸进了他的衣服里。
陈喆回过头,看见马强狰狞的笑脸,还有三个跟班围绕马强左右,他们正在团起新的雪球。
马强喊道,来啊,陈喆,打雪仗啊。陈喆没有说话,又一个雪球飞来,正中他的眉心。
陈喆抹掉眼睛里的雪水,一阵刺痛,四个人已从不同的方位把他围住,雪球不间断地攻击而来,马强兴奋的大喊,跑啊,陈喆,你怎么不跑?陈喆心想,对啊,我为什么不跑?
雪球依旧不停地砸过来,陈喆已经浑身湿透,他像个木桩一样接受他们的围猎。
打雪仗是北方青少年冬季重要娱乐项目之一。
忽然,陈喆感觉到腰上一股冲力,那是马强飞起的一脚,他狠狠地摔倒在雪地里,接着又是一脚,这次踏在了他的胸口上。
陈喆感到呼吸困难,四个人一拥而上,踢起四周的积雪,扬起白色雾墙,几乎要将陈喆埋葬。
陈喆闭上眼睛,平静地等着一切结束。
05
下午四点,李娟又是第一个来到画室。
陈木生的这间画室开了有一年多了,头几个月一直赔钱,直到最近才有所好转,慢慢开始盈利。
学员主要是已经工作的成年人,这些人的共同特点是没有时间观念,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反正钱已经交了。
陈木生也不愿意管,但李娟不一样,她乖巧得像个小孩,每次都是准时准点,学得也认真。
李娟在中央街百货大楼一层箱包柜台当导购,陈木生在那里见过她几次,每次李娟都直挺挺地站好,一脸羞涩地说,陈老师,来逛街啊。
陈木生只是简单回应,他心里羞于听人叫他老师,他自认就是个做小买卖的,只不过会画点画儿而已,也没有教师资格证,算鸡毛老师。
不过尽管如此,看到李娟这个样子,陈木生的心中多少有点窃喜。他会反复感受这句话,把李娟说话时的神情语气拆开了细细回味,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尊重他崇拜他,这令陈木生在深夜辗转反侧。
李娟在画板后面神情专注地作画,铅笔在纸上发出沙沙声响。
她画的是静物素描,陈木生坐在她对面,时不时抬头瞟一眼。
画室里温度很高,李娟脱了羽绒服,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粗线毛衣,露出一抹让陈木生浮想联翩的雪白脖颈,脖颈上闪过一道光。
陈木生注意到那是一条精致的白金项链,吊坠是一个袖珍鹿角,做得极为逼真,让陈木生想起他小时候在山上见过的那只狍子,森林之神,大山的眼睛。
李娟察觉到他的眼神,两人对视了一下,陈木生迅速躲开,气氛尴尬。李娟怯怯地问,陈老师,你看我画的还行吗?陈木生故作威严地起身,踱步来到李娟身后,清了清嗓子说,行,有进步。
其实陈木生没看出李娟有什么进步,他不得不沮丧地承认,李娟没有任何绘画天赋。
一个人会不会画画,在他出生的那天就已经决定了,就像张北方曾经对他说的那样——胎里带的。
幼年时期的陈木生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他是在上初中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并不是所有人生下来都会画画。
李娟继续低头作画,陈木生注意到她的嘴角在不自觉地上扬,他问,笑什么呢?
李娟说,我在笑吗?没感觉啊。
陈木生说,想什么好事呢?
李娟脸一红,低下头,陈木生有一种被击中的感觉,他在心里质问自己,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崽子似的?
他为自己这一瞬间的心动感到羞耻。
李娟忽然话锋一转说,陈老师,这屋里太安静了,放点音乐吧。
陈木生抬起头环顾四周,另外几个学员零星坐着,好像一切都与他们无关,这个时间,这个空间,只有他们两人。
他还没等答应,李娟已经拿出一个卡片大小的MP3,问陈木生,我能连那个音箱吗?
陈木生点点头说,去吧。李娟走到石膏像旁,把MP3连接到桌上的一对音箱上,按了几个按键,音箱里传出一阵悠悠的低音。
陈木生听了一会儿,问李娟,这个音乐叫什么?
李娟说,无伴奏大提琴组曲。陈木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李娟说,巴赫的。
陈木生说,这人我听说过。李娟笑着不答话,陈木生接着说,没想到你还挺懂音乐。
李娟说,我就是瞎听,陈老师应该比我懂,艺术都是相通的。
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巴洛克时期德国作曲家,代表作《勃兰登堡协奏曲》、《马太受难曲》等,被誉为“西方音乐之父”。
陈木生不置可否,但心里却一阵忧伤,因为艺术并不是相通的。他唯一知道的是,这一定是首好的曲子,但自己却无法感知到它到底好在哪里,一个东西明明白白地摆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你却永远无法理解,这简直是世界上最羞辱人的事情。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处处都压李娟一头,自己在李娟面前也并不如想象的那样是一个必须去仰望的人。
陈木生一下子泄了气,在悠扬的大提琴声中沉默下来。
06
陈木生到家的时候,陈喆还没回来,他要上晚自习,晚上会在学校食堂吃一口。
陈木生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打开电视,正在重播西游记,女儿国那段,唐僧要走,猪八戒想留下来。
陈木生看了一会,觉得家里的暖气好像没有前两天热了,他伸手摸了一下,还有点温度,也就懒得管。
走进厨房,大勺里有昨天剩下的土豆炖豆角,他开火热了一下,盛出一口剩饭,站在灶台旁边就吃了。
大勺,
炒锅、炒勺的别称。主要用作煎、炒食物,也可用于蒸、炖、炸等不同的烹饪方法。
吃完以后,陈木生的烟瘾犯了。
陈木生戒烟已有一年,也就是妻子去世的第二年开始的。
之前的那段时间,他烟酒不离身,每天喝得五迷三道,几次醉倒路边险些冻死,后来去了趟医院,检查结果一出来,医生就四个字:看着办吧。
陈木生痛改前非,戒烟戒酒,妄图让一切回归正轨。身体渐渐好转以后,陈木生低价租了个门市房,开了画室。
如此又过一年,画室也已盈利,儿子陈喆虽然跟自己有些疏远,但至少学习上不用操心,明年就高考了,生活正在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陈木生抬头看着墙上妻子的遗像,又想起李娟,心里默念着,罪过罪过,真是饱暖思淫欲。
陈木生知道,那包烟现在就在大衣柜最里面的抽屉里。按说现在自己身体也没啥大毛病了,抽根烟问题不大,他过不了的是心里那道坎,仿佛这根烟一旦点着了,某种自我就会彻底失去。
陈木生心乱如麻,这时突然门锁转动,打断了他的思绪,陈喆回来了。
陈喆进门后一言不发,很快把羽绒服脱下来,书包往地上一扔,脱了鞋就急匆匆的往自己卧室走。
陈木生跟过去,陈喆警惕地看着他说,干啥?陈木生说,吃饭了吗?陈喆说,吃过了。
回手要关门,陈木生眼尖,看到陈喆羽绒服上的脚印,一把抢过来,那脚印根本擦不掉,陈木生说,你跟人打架了?陈喆说,跟你没关系。
房门重重关上,将父子俩隔开。
陈木生刚才的烟瘾和心慌随关门声消散,他又回到沙发上,拿出遥控器调低电视音量,沙僧小声对猪八戒说,二师兄你就少说两句吧。
他换了个台,是一个外国拍的纪录片,画面里一群斑头雁正在奋力的飞跃喜马拉雅山。
陈木生的内心涌起一股自责,他知道陈喆一定在学校里经历了什么,却无法说服自己去开口询问,以前这种事情都是他的妻子在处理,现在堆积起来,逐渐变成一堵无形的墙。
斑头雁
陈木生再次觉得,也许一切的症结在于家里缺少一个女人,然而这个念头刚闪过就立刻令他羞愧,他很清楚这只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
轻轻拧开陈喆的房门,陈喆正在伏案读书,一根圆珠笔在陈喆的指尖飞速旋转,像是孙悟空舞动的金箍棒。
陈喆似乎脑后长眼,猛一回头,警觉地问陈木生,你怎么鬼鬼祟祟的,吓我一跳。
陈木生尴尬地说,看看你干啥呢。陈喆说,还能干啥,复习呗,你有事啊?陈木生想了想说,没事。他还是说不出口。
陈喆转过头继续看书,当陈木生不存在,看了一会又把笔一扔,扭头叹了口气说,你到底有什么事,赶紧说,别在后面盯着我,我瘆得慌。
陈木生把心一横,向前迈了两步,说,自从你妈走了以后,咱爷俩也没谈过心,我知道,你一直都跟你妈亲,跟我总有点儿距离。正常,儿子都怕父亲,我小时候也这样,但是毕竟是一家人,一直那么疏远也不是回事。
陈喆说,你到底要说啥,能痛快点不,我这道题刚有点思路,全让你给打断了。
陈木生说,我就是觉得,两个大老爷们过日子,这家还是不太完整。其实吧,平时我也学习,看不少书,人书里都说了,单亲家庭对孩子的成长影响很大,时间长了那孩子心里都有问题,容易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
陈喆的眼睛在陈木生的身上来回扫视,像机场的安检员,陈木生跟藏了什么违禁品似的紧张得不敢动,陈喆说,行了别说了,我明白了。
陈木生问,你明白什么了?陈喆说,你画室那个李娟是吧,百货大楼卖包那个?
陈木生哑巴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此前计划的循循善诱变为戛然而止。
陈喆看他不走,接着说,我一共就去过你画室三次,每次都看见你俩在那眉来眼去的。
陈木生脸上一阵燥热,不好意思地说,有那么明显吗?
陈喆说,就他妈快写脸上了。
陈木生说,你好好说话,跟谁学的。
陈喆说,反正你就要跟我说这事对吗?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还得复习呢。
陈木生点点头说,行,那我不打扰你了。
临开门时,陈木生有点得意忘形,哼了两声小曲,陈喆说,挺有品味啊,还会哼巴赫。
陈木生说,你也听过巴赫?陈喆说,高二的时候上过鉴赏课。
陈木生嘿嘿一笑,开门要走,陈喆说,你和李娟那个事,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陈木生大手一挥,什么条件,说。陈喆说,你俩等我高考完再说行吗?陈木生说,那当然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啥也没有你高考重要。
陈喆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木生问,那是什么意思?陈喆说,我的意思,等我考上大学,你愿意跟谁跟谁,我眼不见心不烦,跟我也没关系了。
陈木生关上门出来,脊背一阵冰凉,他看到电视里,唐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女儿国。
07
戴思远刚转学到林业一中的那天,恰巧赶上林业一中被评为“优秀禁毒宣传学校”。
操场中间摆放着几个礼花,校长大喊:放!礼炮对天长鸣,在无云的蓝天上绽开重重灰雾,戴思远就在这礼花声中走进教室,场面盛大。
当时,陈喆正忙着用一条湿抹布擦拭桌上被泼洒的墨水,怎么擦都擦不掉,弄得满手黑。
刘大明白站在讲台后面,堆起她从业五年来最夸张的一张笑脸,温柔的对戴思远说,来,跟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戴思远羞涩的拽着衣角,缀着星点雀斑的脸瞬间擦红,扭扭捏捏地说,大家好,我叫戴思远,是从海二中转来的。
刘大明白张着大嘴,等着戴思远继续说下去,气氛僵持在这里,下面传来一阵哄笑,戴思远也跟着尴尬的笑了笑说,谢谢大家。
刘大明白带头热烈鼓掌,试图调动起全班的情绪,一些不明所以的学生也随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陈喆依旧在奋力的擦拭桌上的墨水。
戴思远此前所在的海二中,也就是海拉尔第二中学,重点院校,升学率比林业一中高不少,以前还出过名人。
陈喆也是在一星期后才知道,这个两颊长着雀斑,面无血色,头发又软又黄的戴思远,并没有他第一天看起来那么柔弱和羞涩。
两人的相识始于一包牛肉干。
那天下午陈喆很早就来到教室,他平时也是这个时间到,以处理随时可能会被马强破坏的书桌。
而那天戴思远到得更早,他看到进来的陈喆,友好的笑了笑,陈喆没有回应,来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今天还好,一切正常。
戴思远凑了过来,对陈喆说,那个马强,他总欺负你啊。
陈喆摇了摇头说,没有。戴思远没再追问,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包装简陋的牛肉干,递给陈喆说,请你吃。
陈喆抬起头看着那包牛肉干,猛然被一股强烈的情绪击中,眼圈一热,泪水夺眶而出,戴思远彻底懵了,手足无措,对陈喆说,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陈喆努力的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接过戴思远的牛肉干,扯出一条嚼在嘴里,牛肉的香气在陈喆的唇齿间散开,他的眼前似乎看到了本该一去不返的旧时光,就是在那个时刻,陈喆和戴思远成为了朋友。
陈喆直到最后也没有告诉戴思远自己为什么会为了一包牛肉干而哭泣,戴思远也没有追问,但他们还是说了另一件事情,关于马强霸凌陈喆的事情。
也是在那个时刻,陈喆才知道为什么刘大明白对戴思远如此关照,戴思远是海拉尔知名的兴盛集团董事长的儿子,一个星期以后,戴思远的父亲辐射在牙克石的势力和资源得到了验证。
那天陈喆站在操场中间,看着卧在雪堆里的四个人,对戴思远说,差不多了吧。
戴思远笑着看着陈喆说,看你,你说了算。
陈喆说,那让他们起来吧。戴思远对那四个人说,起来。
四个人依序起身,先是那三个跟班,最后是马强,马强嬉皮笑脸地对戴思远说,哥,知道错了。
戴思远说,别跟我说。马强又转向陈喆说,哥我错了。陈喆没说话,戴思远说,滚。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简单得令人错愕。当马强四人狼狈地逃离操场的时候,陈喆深刻地理解了五个字:同人不同命。
戴思远望着马强他们的背影说,一帮傻逼。此时的戴思远早已褪去了初来时的羞涩,回到自己真实的样子。
陈喆问,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戴思远轻描淡写地说,也没什么,我就找了一个我爸在这边的朋友,他叫老三。我让老三在放学的时候找他们聊了聊。
陈喆当然知道戴思远嘴里所谓的朋友是什么人,事实上他那天恰好看到了“聊聊”的过程,就在学校对面的公共体育场里,马强他们四个人整齐地跪成一排,面前的人手里拿着一把蝴蝶刀,熟练地甩来甩去。
蝴蝶刀
戴思远接着说,后来我听说,他们在上次体育课的时候把你埋在了雪坑里,这回就把他们找出来,让他们也在雪里趴一会。
陈喆想说句谢谢,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反而是戴思远先说,对了,我看了你放在书桌里的画,你画得可真好。
陈喆书桌里的画,其实都是他在复习累了的时候随手画的,想起什么画什么,都是一些凭空出现的意向,时间久了,也画了满满一本。
戴思远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看的,那天我收拾东西,看见你那个本子掉了出来。
陈喆说,没事。戴思远说,你学过吗?陈喆摇了摇头。戴思远说,那就是天赋,我最羡慕的就是你这种有才华的人。
陈喆感到一阵羞涩,他是那种极为羞于听到别人夸奖的人,立刻转移话题,问出了自己在第一天就埋在心里的疑惑,你在海二中那么好的学校,为什么来这里?
戴思远说,因为点事。陈喆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追问。
从那天开始,霸凌了陈喆一年之久的马强团伙老实了。
他们有了一个固定的节目,每天在课间操结束后的十分钟要趴在操场的雪堆里,供众人围观。
刘大明白从未阻止过戴思远这样做,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那时候陈喆见识到一种比霸凌更凶猛的东西,但他无法解释那到底是什么。
陈喆也发现,尽管戴思远在面对马强那帮人的时候表现得异常凶狠,但其他时候,至少是他们独处的时候,戴思远依旧是第一天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的那个羞涩的少年,他总是对陈喆表现出一种莫名的崇拜。
陈喆在林业一中孤独地度过三年时光,没人理解他,也没人看过他的画。
他像是走在一座独木桥上,北风萧瑟,随时可能坠入万丈深渊,但现在,这些感觉都消失了。
他忽然想起他的父亲陈木生,想起那个夜晚不欢而散的对话,他意识到,也许他对陈木生就像其他人对他一样,疏离,嫌弃,冷嘲热讽,他感到一阵阵愧疚。
那天晚上,陈喆回到家,刚进屋,陈木生就从沙发上起来,习惯性地走去厨房热饭,父子俩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饭热好,陈木生回到沙发上,关小电视机的音量,陈喆拿着筷子,充满了仪式感地深吸一口气后说,你和李娟的事,我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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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3 19:00:40 | 只看该作者
地板 空谷幽兰说:
08
人这玩意有时候确实很复杂,这是陈木生再一次见到李娟时明白的道理。
当陈喆前几天刚表态愿意接受他和李娟的事情以后,陈木生自己却犹豫了,他终日紧张,盗汗,五脊六兽。
五脊六兽:北方方言,本意是指中国宫殿建筑,有上脊五条,四角各有兽头六枚。民间则用来形容百无聊赖,无所事事的状态。
陈喆却明显变得心情很好,脸上也有笑模样了,有一天陈喆在厨房里吃饭,听见电视里赵本山的小品还跟着笑了两声。
此前陈木生的画室因为门前修路导致断电,停业了几天。他在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见到李娟,本来以为能因此冷静冷静,却适得其反,整日抓心挠肝。
陈木生明白这是彻底陷进去了。
画室再次开门的那一天,陈木生到的很早,一个人打扫得干干净净,半点灰都见不着。
身后门声响动,陈木生脸红心跳,回头看见李娟穿了一件新的羽绒服,雪白雪白的,围着一个又厚又长的毛线围脖,小脸冻得通红。
李娟还是和第一次见面一样客气,恭恭敬敬地说,陈老师好。陈木生故作镇定,说,来了,先坐吧,等等其他人。
李娟坐下,摘了围脖,脱掉羽绒服,她的脖颈洁白如冬天初雪,锁骨像是被雕刻过一样精致。
陈木生有意挪开眼神,他发现李娟今天并没有戴那条鹿角项链。
陈木生问,外面冷吗?李娟说,还行。
陈木生接着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俯下身假模假样的继续擦桌子,就在这时,李娟突然说,陈老师,我有一件事想对你说。
陈木生心里一紧,乖乖站好,如临大敌,问,什么事?李娟说,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上课。
某些东西在陈木生的世界里倒塌了,陈木生艰难地问,学得好好的,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
李娟说,我也不想,但我要回老家了。陈木生问,老家是哪的?李娟说,根河。陈木生又问,为什么回去?
李娟低头不说话了。陈木生明白他触碰到了他们之间的边界,对话到这步,就算是到头了。
其他学员陆陆续续进来,陈木生注意到李娟偷偷抹了一把眼泪,他说,先上课吧。
我回去结婚,就在陈木生转身的瞬间,他听到李娟这样说。
陈木生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画室里已经热闹起来,陈木生只得作罢。
整堂课陈木生都上得心不在焉,他几次瞟向李娟,看到李娟的眼圈通红,但依然专注地盯着画板,那时候李娟的身上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魅力,让陈木生忍不住心疼。
下课以后,李娟第一个收拾好。离开教室之前,她转身对陈木生说,陈老师再见,然后郑重地鞠了一躬。
陈木生知道,这就是告别。
所有人都走了以后,陈木生在教室里摆正每一张桌椅,一共摆了三遍,对齐一条直线,又将上课前刚擦过的石膏像全部重新擦拭一遍。
外面天色擦黑,路灯沿街亮起,陈木生冲出门,跑上大街,空气清冽,白雾在他的眼前散开。
陈木生开始奔跑,看到路口停着一辆出租车,司机正拿着一个保温杯喝水,被突然上车的陈木生吓了一跳,陈木生对司机说,去红旗小区,快点。
到了小区门口,司机问,几号楼。陈木生不知道是几号楼,就在门口下了车。
红旗小区里寂静得像一座坟场,他在每一栋楼下穿梭,零下三十多度,没过几分钟陈木生就被彻底冻透了,浑身发抖牙齿打颤,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问自己,我这是在干什么?
这一问,陈木生心灰意冷,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可笑,他像条流浪狗似的低着头往回走,再次来到小区门口,等待着另一辆出租车将他永远带离此地。
一个清脆的声音穿过夜色,陈老师,是陈老师吗?
陈木生抬起头,看见李娟站在路灯下,她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那个瞬间陈木生面前所有的墙都被打破了,李娟说,你怎么在这?陈木生说,我来找你。
09
旱冰场里的音乐声震耳欲聋,循环播放着一首网络歌曲的DJ版,歌词大意陈喆听明白了,意思说一个男的被女的骗了,现在跟另一个男的在一起。被骗的男人不仅不恨女人,相反还在期待女人回心转意。
陈喆在强烈的节奏和歌手突如其来的一声嘶吼中摔了个狗啃屎,一抬头看见坐在卡座上的戴思远正在那大笑,他不忿地站起来,继续笨拙地向前滑。
陈喆是第一次来这家旱冰场,虽然每天上学放学都路过,但陈喆看见出入这里的那些人的样子,就知道这地方此生与他无缘。
不过进来以后他发现,这里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乱,就是音乐吵点,烟味重点,别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戴思远从卡座上下来,一出溜就到了他旁边。
他滑得是真好,正着滑,倒着滑,练杂技似的。
陈喆在这场子里泡了两个小时了,到现在还站不稳,但戴思远告诉他,他穿上旱冰鞋没多大功夫就会了,要说天赋,这不也是天赋吗。
陈喆扶着边上的栏杆,一点一点向前挪动,人群从他身后掠过,最快的就是戴思远,一会功夫套了他七八圈,陈喆觉得戴思远在这个时刻特别有魅力,像明星,也像迪士尼动画里的歌舞片段。
其实不只是陈喆,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戴思远的身上,戴思远好像特享受这种关注,在场地中间的炫光中转起圈。
一个刚换上旱冰鞋的高个子男人加入人群,飞驰而来,速度比其他人更快。
陈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一股劲风划过,那人在陈喆的视线里留下一道残影,向戴思远的方向冲过去。
场地中间发出一声巨响,还在转圈的戴思远瞬间飞出去两米多,身体重重的拍在地上,人群一阵惊呼,连音乐也随之关闭,整个旱冰场里一片寂静。
戴思远趴在地上,撞到他的男人滑了两步来到他身边说,我操,没事吧兄弟。戴思远艰难地翻了个身,仰面看着那个男人说,你他妈瞎呀。
高个子男人的脸上变了色,压低声音对戴思远说,老弟,嘴里干净点啊。
陈喆借着旱冰场里微弱的光,这才看清那个男人的容貌。他剃着一个极短的卡尺,刀条脸,右脸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穿着一件灰衬衫,又脏又破,眼睛里闪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凶光。
卡尺,圆头发饰的一种。
戴思远双手撑地,站起来,与那个目光对视。
这时候场子老板跑了过来,他是个梳着油头的胖子,站在两人中间,两边发烟,说,消消气,都消消气。接着一把拉住疤痕男人的胳膊说,扬子,退一步。
老板把疤痕男拽到一边,两人低头耳语了一会,戴思远缓慢地滑回卡座上,陈喆也跟着回去,老板带着疤痕男又过来,疤痕男挤出一个颇为勉强的笑脸,对戴思远说,兄弟,对不住啊,我不是故意的。
戴思远没说话,疤痕男问,你是老三朋友啊?戴思远说,咋了。
老板赶紧打圆场说,都是朋友,不打不相识,今天算我请了,哥几个尽情玩。戴思远起身说,不用了。说着就去换鞋,陈喆也跟着出去。
到了门口,陈喆问戴思远,你没事吧,伤着没?戴思远说,没事,今天不好意思。
陈喆不知道戴思远说的不好意思是指什么,也没有问。
戴思远接着说,你看见了吗,那狗逼是故意的。
陈喆说,他不是都道歉了吗?戴思远说,那是老板跟他说了我是谁,要不然今天我俩肯定得撂里面一个,回头我问问老三,这傻逼到底是什么来路。
戴思远还没等问,老三的电话先打来了,上来就说,你没事吧?戴思远说,没事,正要找你呢。
老三在电话里说,刚才旱冰场老板给我打电话,一顿道歉,让我跟你好好说说。关庆海这个怂逼,就怕他的场子里出事。
戴思远说,你知道撞我那人是谁吗?老三在那边沉默了一会,戴思远说,怎么,有问题啊。
老三说,兄弟,你一个学生,最好还是别招他,那他妈就是条疯狗。
戴思远说,怎么个意思?老三说,那人叫王扬山,之前在扎兰屯蹲大狱,前一阵刚放出来,手挺黑的。
戴思远说,怕他啥呀?老三说,你爸不在这边,你消停点吧,那逼养的啥都敢干,你就听我一句劝,拉倒吧,行不?
戴思远粗暴的挂断了电话。
10
陈木生最后还是打开了大衣柜,从里面找到那盒放了一年多的烟,烟丝已经受潮了,点着以后一点劲都没有。
他打开阳台窗户,一股寒风灌进来,陈木生瑟瑟发抖的吐出烟雾,从昨晚回家以后,李娟的话就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让他不得安宁。
当时陈木生说,李娟,我知道我岁数大了,还带着一个孩子,但咱们接触了这么长时间,我是个啥人,你也应该能了解。
李娟打断他说,陈老师,你别说了,我都明白,其实我对你是什么意思你也知道,但是人各有命,两个人在一起,光靠喜欢是不够的,还得有缘分,咱俩缺的就是缘分。
陈木生说,你是觉得我现在的家庭环境会拖累你吗?李娟摇摇头说,是我会拖累你。
李娟在陈木生的坚持下,最终还是说出了他要回老家结婚的理由。
李娟说,陈老师,前几年我妈在海拉尔买了个楼,本来是打算给自己养老的,那个房子把她一辈子的积蓄都花进去了,结果呢,这过去了几年,那个工程彻底烂尾了,不知多少人去维权上诉,一点用没有,我妈一股火上来,犯了脑溢血,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陈木生脑子里嗡的一声,他至今听到海拉尔这个地名依然揪心,那就是他妻子出事的地方,但陈木生没有表现出来,他继续平静的等李娟说完。
李娟继续说,之前一直是我哥在照顾,最近一年我嫂子开始闹,嫌弃我不出钱,我不怪我嫂子,她说得没错,但我也不是不出钱,你说一个导购能挣多少,我养活自己都费劲,我妈现在又要动手术,唉。
李娟在路灯下叹了口气,一股白烟飘散而出。
她接着说,就在前一段时间,我的一个高中同学突然联系到我,他上学的时候追过我,我没答应。
他没高考就去南方打工了,后来听说赚了不少钱,开宝马,在那边结婚了。
前两年因为嫖娼上了地方电视台的新闻,媳妇一气之下离婚,他不知道抽什么风,又想起我来,还打听到了我家里的情况。
其实我知道,他就是跟我嫂子联系上的,我嫂子会这么闹,就是想让我跟他,只要我同意,我妈的手术费和以后养老的钱都不是问题了。
陈木生问李娟,手术费要多少钱?
李娟说出一个数字,其实这个数字并不在陈木生的意料之外,也没有很离谱,他拿的出来。但陈喆上大学还要用钱,想到此处,热血上涌的陈木生一个急刹车,没有搭茬。
李娟说,陈老师,我跟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你要不问我,这事我永远不会跟你说。
陈木生说,我没误会。李娟说,陈老师,你有才华,人也优秀,能找着更好的,天太冷了,你赶紧回去吧。
此刻陈木生站在自家窗户口,把这些事又在脑子里盘了一遍,依旧心乱如麻。
李娟下个星期就走了,从她的语气中,陈木生听到了一种认命,一种心死了的声音,陈木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瞧不起自己过。
陈喆开门进来了,今天本来是周日,这孩子出去也没打招呼。他看见陈喆怯生生地进屋,脱了羽绒服挂在门后,里面的毛衣还冒着热气,一脑袋汗。
他问,你这一天上哪去了?陈喆低声说,跟朋友出去一趟。
陈木生说,我怎么没听说你还有朋友?再说你要高考了知不知道,还出去浪呢?
陈喆说,快高考也不能二十四小时都学习啊。陈木生说,你赶紧擦擦汗吧,这要感冒了怎么办?这时候能请假吗?
陈喆没说话,警惕的四周闻了闻说,你抽烟了?陈木生不说话,陈喆说,你怎么又抽烟了?出什么事了?李娟没同意啊?陈木生说,小崽子懂什么,赶紧吃饭吧。
当晚,陈木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李娟绝望的眼神。
他有一种感觉,也许李娟真的曾对他抱有过一丝期待,但懦弱的他还是选择了后退,在那一刻,李娟人生最后的希望泯灭了,前面只有无尽的幽暗。
暗房
11
陈喆第二次见到王扬山的时候,已是三个月以后。
这段时间,陈喆度过了一个艰难的寒假,他的家庭也发生了第二次巨变。戴思远回到海拉尔过年,陈喆无人倾诉,而陈木生终日在外奔波,一下子老了十岁,看着也可怜,如此一来,陈喆更加沉默。
王扬山出现在林业一中的校门口,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棉服,胸口有一个刺绣的虎头,看着极为滑稽。
陈喆心里一阵紧张,快走两步,走出一段后回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王扬山显然是不记得他了,或者从来就没有记得过他。
戴思远应该也是今天返校,陈喆担心他们两人如果碰上还要出事,思考着是否应该给戴思远打个电话。
学校里是禁止学生用手机的,但戴思远是个例外,正犹豫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路对面匆匆跑到王扬山身边,点头哈腰的说话。
陈喆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但距离太远,他只看到马强的嘴巴一张一合,王扬山则始终保持着沉默。
来到教室以后,陈喆悬着的心放下了,戴思远在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他一见到陈喆,立刻招呼道,我给你带了好东西。说着从书桌里掏出和上次一样包装简陋的的牛肉干,戴思远笑着说,咱俩先说好啊,吃可以,不许哭。
陈喆脸红着接过。戴思远说,这牛肉干真不好买,就海拉尔一家店里有卖的,一年到头都在排队,要不是我跟他们老板关系不错,我也买不着。
陈喆忽然很想告诉戴思远自己上次为什么会哭,话已经到了嘴边,戴思远却忽然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陈喆想了想说,我操。戴思远说,是不是哥们。陈喆说,前两天还想着呢,晚上我请你吃饭吧。戴思远眼神飘忽,陈喆问,怎么了?戴思远说,晚上老三安排好了,你就别折腾了。
忘记戴思远的生日令陈喆有些愧疚,但戴思远刚才的拒绝又让他颇为不满。他本来有很多话想对这个唯一的朋友说,现在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戴思远拍了拍陈喆的肩膀,似乎在安慰他。刘大明白走了进来,教室瞬间安静,陈喆沉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那是陈喆最后一次见到戴思远。
12
菜市场里,陈木生一边挑挑拣拣,一边问小贩这茄子还能便宜点不,小贩懒得理他,陈木生最后还是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五块钱。
小贩看了一眼陈木生身后的倒骑驴,想了想,又给他多装了一把小葱,问陈木生,你拉活吗?陈木生忙说,拉,啥活?
小贩说,从西郊的屠宰场给我往这送猪肉,给你多少钱合适?陈木生说,你看着给就行。小贩说,那你留个电话吧。
陈木生买这个倒骑驴有一个来月了,当时花了五百块钱,贵倒是不贵,就是赶的不巧,虽说现在过了年,也算开春了,但气温跟冬天一样,根本没人坐。
倒骑驴是一种人力交通
运输工具
,是三轮车中的一种,多用于短途货物运输、载客,是活跃东北地区大小城乡最便捷、最简单的
交通运输工具

他到现在为止就帮人搬了两次家,挣了四十块钱,后来他听说七道街建材城里有活,直接就去了,结果第一天差点被人打了。
那时候陈木生才知道,小时候张北方告诉他的道理依然奏效,干啥有干啥的规矩,就算你是个蹬倒骑驴的,新来的也得在后面排着,不能抢活,要等前面的老人都接了活出去了,才能轮到你。
于是陈木生就在建材城里排着,排到第四天才接到第一个活,是把一车瓷砖拉到翠杨路的一家烧烤店。
那一车瓷砖装好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蹬不动,旁边的人都在看他笑话。
陈木生心一横牙一咬,把吃奶的劲儿都用在了脚蹬子上,车轮才缓缓转动,速度和驴拉磨差不多,他顶着风骑,转了两个弯仍然是逆风,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陈木生蹬得吃力,内心几乎崩溃,操他大爷的,我他妈三个月前还是个老师,现在怎么就变成这个德行了?
怎么变成这个德行的,陈木生比谁都清楚。一切都是从他下定决心要留下李娟的那个晚上开始的。
陈木生第二天打车到中央街百货大楼,看到李娟正在给一个穿貂的妇女介绍一款手提包,那个妇女的眼神里满是轻蔑与不屑,而李娟则显得如此卑微,让陈木生心疼。
妇女最终也没有买下那个包,李娟疲惫地坐在柜台后面的塑料板凳上,继续吃已经放凉的麻辣烫,她一抬头看见陈木生,几乎是习惯性的站起来说,陈老师。陈木生说,你有时间吗,咱俩吃点别的去。
百货大楼后面的小吃店,陈木生和李娟的面前各自放着一碗酸辣汤和一个肉夹馍,李娟忽然笑了起来,陈木生说,你笑什么?
李娟说,这跟我刚才吃的麻辣烫也差不多啊。陈木生感到一阵羞愧,李娟赶紧解释,我跟你开玩笑呢。
陈木生尴尬地笑了笑。李娟说,你找我有什么事?陈木生把一张建行卡放在李娟面前说,就这事。
李娟一看,立刻明白了,拼命摆手拒绝,动作幅度过大导致她被酸辣汤呛了鼻子,流出眼泪,陈木生递给她一张纸巾,李娟呛得说不出话。
陈木生说,以后你别叫我陈老师了,你要是愿意接受我,就把钱收下。
陈木生原以为,那是一个新的开始,却没想到所有的故事在那一刻画上了句号。李娟从此杳无音讯。
后来,陈木生去了两次百货大楼,旁边柜台的导购说,从没有听说过李娟还有一个患病的母亲,他也去过一次根河,那里比牙克石更冷,整座城市淹没在白色的积雪中。
根河市是内蒙古自治区
呼伦贝尔市
下辖的县级市,“根河”是蒙古语“葛根高勒”的谐音,意为“清澈透明的河”。
回到牙克石以后,陈木生走进胜利派出所,接待他的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陈木生说,我要报警,我被人骗了。
陈木生几乎是饱含耻辱地说出这句话。对面的警察说,叔你别着急,详细说一下,我做个记录。
一个星期以后,陈木生接到那位年轻警察的电话,再次来到派出所,警察告诉他,叔,钱取走了,有监控,但取钱的是个男人。
陈木生问,他是谁?警察说,带着帽子口罩,目前还无法确定身份。
陈木生问,那李娟呢?
警察说,还在找,现在线索不多,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你说的这个李娟根本就不存在,她的身份证是假的,真实身份现在还在调查中。
陈木生终于骑到了烧烤店前,他推门进去,下午三点,还没开始营业,店里一片漆黑。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服务生从黑暗中走出来,问他是干吗的,陈木生说,送瓷砖的。服务生打开灯说,抬二楼去吧。
陈木生抬头看着陡峭的楼梯说,来到时候也没告诉我要往上搬啊。服务生说,那啥意思,你就给我扔门口呗。陈木生咬咬牙说,行,搬。
他艰难的弯下腰,扥着瓷砖箱子往上走,每一级台阶都上的无比沉重,先前的服务生已经回到了包厢里,传出一阵阵短视频配音的笑声。
箱子一个个往上摞,陈木生感觉自己已经快散架了。
眼看着还剩最后一箱,一个穿着羊绒大衣的女人从外面进来,对陈木生喊,哎哎,那老头,干啥呢?
陈木生气息虚弱地说,搬瓷砖。女人说,谁让你往上面放的。
陈木生一时哑然,把箱子重重的放在地上,服务生也从包厢里出来,对女人说,姐,不是说二楼翻修吗?
女人说,一天天就知道玩手机,我咋跟你说的,瓷砖来了让他放一楼,你都堆楼上了我还怎么干活?
服务生嬉皮笑脸地说,我给忘了。女人说,你咋不把自己忘了,耽误多大功夫。她又转向陈木生说,这样吧,我给你加十块钱,你再搬下来。
陈木生抬起头,视线越过女人的肩膀,落在被油烟熏黑的墙面上,那里挂着一幅朴素的油画,陈木生心想,我有多久没画画了?
自从他的画室因为资质问题被查封以后,陈木生就再也没有拿起过画笔。陈木生思绪游荡,那个女人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忽远忽近,像是沉入水底。
旁边的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空间也在他的眼前扭曲,所有的直线都变成曲线,陈木生想到了梵高。
他听人说过,梵高的那些画不是因为他想画成那样,而是他看到的就是那样,陈木生感觉到自己正在逼近世界的真相。面前的女人疑惑地看着他问,老头,你没事吧,用不用给你倒杯水?
陈木生没有回应,他径直走出烧烤店,骑上倒骑驴,在轮胎与雪地的摩擦声中,眼神迟滞地向着北方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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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3 19:02:18 | 只看该作者
5楼 空谷幽兰说:
13
陈木生在第二天恢复了正常,他懊悔自己没有接受那十块钱,现在腰酸背痛,下床都费劲。
他打算多躺一会,看看下午能不能再去建材市场。床头的电话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
陈木生接起来,对面很吵,一个人扯着嗓子喊,是蹬倒骑驴的吗?陈木生想起来这是昨天菜市场的那个小贩,他说,对。
小贩说,屠宰场有活,你现在能去不?陈木生下意识地动了动腰,骨头缝里有一种被雷击中的感觉,他说,能去。
陈木生蹬着倒骑驴一路出了市区,来到西郊,这里没有了楼宇的遮挡,风更大,气温也更低,再往前点,连柏油路都没有了,只剩下被积雪覆盖的土路,沟沟壑壑,前面两个轮子很难控制。
到了屠宰场门口,他看见一个水泥砌的池子,里面的血还没冻上,冒着热气。
一条狼狗突然蹿了出来,声音洪亮地嚎了两声,陈木生吓了一跳,差点从倒骑驴上掉下来。
一个戴皮帽的老头跟出来,一声呵斥,狼狗听话地回去了,老头对陈木生喊,干啥来的?陈木生按小贩在电话里交代的说,市场老蔡让我过来的,老头指着前面一栋房子说,往那边骑。
陈木生骑到那栋房子旁边,内心有点疑惑:这又有点不像屠宰场了,看着还挺干净的。
他从倒骑驴上下来,双手遮光,趴在窗户上往里面看了看,不见半个人影。他又拉门进去,屋里暖气很足,陈木生这才看出来里面还有一间屋子,特别隐蔽,门上刷着红漆,如同他刚刚看到的鲜血。
他轻轻推开那扇小门,摸到墙边开关,小屋里亮起昏黄灯光,陈木生一股热泪上涌,这里像极了他小时候在兴安林场里住过的地方,头顶摇晃的灯泡和张北方屋子里的煤油灯是一样的颜色。
陈木生回忆着自己在林场小屋里画画的日子,忽然,有人打开外屋那扇门说,蹬倒骑驴的呢?
陈木生赶紧从小屋里出来,看到对面是一壮硕大汉,手里还拿着把杀猪刀,他把刀往桌上一扔说,瞎溜达什么,找你半天。
陈木生说,我以为说的是这屋,再说你也没锁门啊。那人说,没锁门你就乱进,那到晚上是不是还要来这住?行了别废话了,门口那个装车拉走吧。
陈木生点头称是,回头望了望那个红色木门的小屋,拉着半扇新鲜的猪肉离开了屠宰场。
路上寒风彻骨,陈木生的双腿却突然有了劲儿,他很快就蹬到了菜市场。卸了货,收了钱,老蔡又切下来一块肉送给他,陈木生连连道谢。
出来一路向东,到了光明路附近,陈木生路过林业一中,看到校门简陋破败,据说很快要整修了,换电动的。
陈木生仰着脖子往里面张望了两眼,一队学生正在操场上不知疲倦地奔跑,他猜测那是体育特长生,他们拥有年轻的身体和年轻的心。
林业一中对面是一个公共体育场,陈木生夏天的时候经常来这里遛弯儿,不过那也是他妻子在世时的事情了。
体育场出口附近有一排门市房,陈木生把倒骑驴停在其中一间的门口,推门进去,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看手机的中年妇女。她暂停下手机画面,吐出一口瓜子皮,问陈木生,要点什么?
陈木生问,有画具吗?妇女一边说着有,一边从柜台后面绕出来,领着陈木生来到两排货架的中间,那里摆着画笔,纸张和画夹子。
妇女问,孩子是美术生?陈木生笑着说,对。陈木生挑了几样,付了钱,中年妇女便不再理他,抓起一把瓜子,继续投入的看手机里的电视剧。
陈木生推开哗啦作响的玻璃门,望着积雪覆盖的光明路,心中一片坦然。
14
眼前群魔乱舞,戴思远看了一会,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他知道自己喝多了,开始思考一些没用的事情。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半,天都迪厅里的音乐声依旧震耳欲聋,桌面上凌乱地扔着几个啤酒瓶,还有一个已经被剁成泥的生日蛋糕。
戴思远后悔今天晚上的一切,他觉得只有一件事做对了,那就是没带陈喆过来。
他很清楚,无论他和陈喆之间的感情多么好,他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戴思远的路早已经铺好了,他的父亲会在他高中毕业后送他出国,继续在不同的时区混在相同的酒吧和夜店里。
但陈喆不一样,陈喆是要踏踏实实继续读书的,他有才华,有天赋,还有一个不属于这里的灵魂。戴思远悲哀地认为,他和陈喆终有一天会再次成为陌生人,只在多年后的某个瞬间偶尔想起彼此。
一个浑身被汗水浸透的男人凑了过来,举杯就说,思远,生日快乐啊。
戴思远随意从桌子上拿起半瓶喜力跟他碰了一下,他也不认识这人是谁,反正都是老三的朋友就对了。
老三这人做事有里有面,让戴思远一整晚都是全场的焦点,但是此刻,戴思远还是感受到一种深不见底的孤独。
他从卡座上起身,晃晃悠悠走入舞池,四肢不受控制地随着节奏甩动。他在舞动的人群中寻找老三的身影,却发现每个人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他绕过DJ台,跃上几级台阶,推开一扇厚重的铁门,寒风扑面而来。戴思远感到胃里一阵翻涌,双膝一软蹲在地上,在迪厅门口一个滑稽的雪人旁边吐了起来。
吐了一会,身体稍微舒服了一些,但还是晕头转向。这时候戴思远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的背,他挥挥手说,没事,我自己待会儿。
身后的人说,哥你喝太多了。戴思远说,操,高兴呗。说完这句话,戴思远有点恍惚,抬起头看着那人说,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老三呢。
马强说,哥,我也是来玩的,赶巧碰上了。戴思远点点头,他忽然对这个自己一直看不上的马强有了点莫名的好感,至少比起那些来给他过生日的陌生人,这还算一个熟悉的面孔。
马强说,哥要不别喝了,我打个车送你回去。戴思远本来也不想呆了,说,行。
马强对着街边趴活的司机招手喊,过来。出租车灯亮,往前开了几米,停在他们面前。
马强扶着戴思远坐上后座,关切的问,哥,用不用我送你回去?戴思远说,不用了,多大点事,你进去告诉老三一声我先走了,你认识老三吧?
马强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说,当然认识。戴思远说,行我走了,你进去吧。
马强在关上车门以前说,哥到家好好休息,车费我给了。
戴思远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了句,谢了。马强没有再说什么,车门已经重重关上。
路面的积雪早已被压得又硬又滑,深夜的出租车开的很慢,戴思远靠在椅背上,意识时有时无。
他看到前排的司机轻轻拧动音量旋钮,此前微弱的音乐声变得清晰起来,不同于迪厅里吵闹的嗨曲,戴思远听到的音乐婉转悠扬,那是大提琴的声音。
戴思远笑着说,师傅挺有品味呀,还听古典音乐呢。司机笑了笑当做回应。
汽车缓缓停下,戴思远睁开眼睛,一觉醒来,大提琴声仍在继续,隔着上霜的玻璃,外面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处。
戴思远问司机,到了?司机说,到了。
戴思远刚要下车,又觉得不对劲,再次问司机,是到花园小区了?花园小区是戴思远在牙克石的住址,离百货大楼不远。
司机这次没有回答他,戴思远想起来,自己在上车的时候并没有跟马强说过这个地址,马强也没有理由知道他住在哪里。
正疑惑间,前面的司机转过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下车。
15
再次看到光亮的时候,戴思远被绑在一扇粗糙的暖气片上,热气烤得他浑身冒汗,对面一个应急灯正面照着他。
王扬山拽过来一条板凳,坐在他对面说,整半天你今天过生日啊,我操,够巧的。
刺眼的光亮让戴思远看不清房间的样子,无法猜测自己身在何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腥臭味,戴思远喘了两口粗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王扬山问他,醒酒了吗?戴思远点点头,王扬山说,那就行,要不难受,我给你买了点吃的,面包啥的,你饿了就跟我说。
王扬山从身后拿出来一个塑料袋,掏出里面的面包火腿肠和矿泉水。戴思远说,咱俩那事是误会,上回不都说开了吗?
戴思远说话的时候,王扬山正在专心地拆一包烟的包装纸,拆了一半后又从凳子上起身,四下看了看。
戴思远的眼神紧张的跟着他,王扬山似乎看到了什么,走向黑暗里。
戴思远听见王扬山在推一扇门,哐哐两声。王扬山又回来,说,我寻思给你找个垫子,坐地上怪凉的,但里面那个门锁了,你将就一下吧。
戴思远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王扬山继续拆烟盒,终于拿出来一根叼在嘴里,想了想又抽出来一根,递给戴思远问,你抽烟吗?
戴思远摇摇头,王扬山将烟收回说,不抽行,我都想戒了。他说着还是点上了自己那根烟,沉醉地吐出一口烟雾。
这时王扬山的兜里响起一阵悠扬的大提琴声,戴思远回忆起来,这个乐曲和他在出租车里听到的一样。
王扬山拿出手机,按了一下,大提琴声消失,他接起来说,喂。电话里传来一阵含混不清的声音。
王扬山听了一会,粗暴地打断说,我他妈管你搬不搬走,我明天必须拿走我的身份证,明白吗?明天我去光明路旁边的那个旧楼找你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行了挂了吧,我忙着呢。
王扬山挂断电话,重新坐回戴思远对面,整理了一下情绪,对戴思远说,办假证的,得有个这玩意,用真身份证警察分分钟就找到我了,你说呢?
戴思远配合地点了点头,王扬山像忽然反应过来似的问,你刚才说啥?上次啥事?戴思远说,旱冰场那事。王扬山说,操,那事啊,对,是误会,说开了,没问题。
王扬山抽烟很快,也不弹烟灰,一会功夫就烧到了过滤嘴,他依依不舍地嘬着最后两口,对戴思远说,在里面烙下的毛病,监狱里烟比钱金贵。
王扬山掐灭烟头,拽着椅子往前靠近了一点,对戴思远说,是这么个事,我听说你爸是海拉尔兴盛的董事长,没错吧?戴思远警惕地问,怎么了?
王扬山笑着说,你别紧张,就当是唠嗑,我呢,不知道你那个叫老三的朋友跟没跟你讲过,之前因为点事进去了,现在也找不着活干,挺缺钱的。
戴思远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对王扬山说,你知道你这是绑架吗?
王扬山说,我知道啊,一说这事有意思,我之前在监狱里的时候,跟我一个屋的那小子就是绑架进去的。那傻逼贼逗,一分钱没弄到,不到半天就让警察给逮着了,我操,哈哈哈。
王扬山夸张的笑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四处游荡,戴思远仍在努力辨别这里是什么地方。他问王扬山,你要都少钱?
王扬山说,其实我也没想好,不如你帮我想想,你爸愿意出多少钱把你领回去?
戴思远说,那要看你会不会伤害我。王扬山说,要不说你是大老板的儿子呢,真会讨价还价。
戴思远说,只要你不伤害我,我保证我爸满足你的要求,也不会报警,你现在就给我爸打电话,让我跟他说。
王扬山打了一个慵懒的哈欠,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说,你怎么比我还着急,今晚还长着呢,让我好好想想。
戴思远原以为王扬山会有所行动,但是事情却在这里中断了。
他看着王扬山又点上一支烟,拧开本来给他准备的矿泉水喝了两口,突然沉默了下来,仿佛此前的对话都没有发生过。
戴思远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切都和他在电影里看过的绑架不同。
王扬山突然开始在房子里来回溜达,在黑暗的阴影中进进出出。当又一根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以后,王扬山坐回来,忽然没头没尾的问,海拉尔有个楼盘,叫华城国际,是你爸开发的吗?
戴思远精神恍惚地说,好像有点印象。王扬山微微点头说,那楼盘现在还烂尾呢吧,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戴思远问,你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王扬山说,我在扎兰屯服刑的时候,有一天我妈来探视,其实我不愿意见她,我在里面待得挺好的,但她还是来了。
那天里面破例让我和我妈在食堂里一起吃了个饭,我妈对我说,她给我买了个楼,就是你家开发的这个华城国际,刚开盘,期房。
我妈当时特高兴,让我在里面好好改造,等出来了有家可回,到时候找份工作,娶个媳妇,回归社会,反正说的一套一套的。
但你猜怎么着,那个小区后来停工了,留下一栋蜂窝煤似的水泥窟窿。我听说业主一直在维权,跑到你爸公司楼下拉横幅,一宿一宿地喊口号,你爸就派保安去驱赶,打伤了不少人。
戴思远紧张地听着,他感觉到自己的处境比之前更加复杂。
王扬山已经变了脸,那条疤痕在应急灯的光晕中忽明忽暗。他接着说,那个房子花光我家全部的积蓄,你知道我妈后来怎么做的吗?她搬了进去,一栋鬼楼,就住在自己的那一户,3单元802,带着暖壶脸盆和一床被褥,没有水没有电,在那里住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以后,她在里面自杀了。
烂尾楼,指已办理用地、规划手续,项目开工后,因
开发商
无力继续投资建设或陷入债务纠纷,停工一年以上的
房地产
项目。
戴思远感到极为震惊,他从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在他的印象里,父亲每天都很忙,他会给戴思远很多钱,但他们却很少见面,即使在家,父亲也是电话不断,说着他听不懂的生意上的事情。
王扬山又凑近了一些,几乎贴在戴思远的脸上说,我问你,你爸愿意花多少钱保你的命?
戴思远不知该怎么回答。王扬山接着问,你说,我妈的命值多少钱?
戴思远说,你根本就不想要钱,你想要我的命。王扬山笑了笑,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爸一样,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拍了拍戴思远的脸,力气不大不小,接着说,说起钱,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在牙克石有个对象,她是百货大楼卖包的,这女的有点傻,一直等我出来。
那天我跟她说了我在找你的事,她拦着我,不让我干,后来我为了安抚她,就对她说,我抓你是为了弄点钱,钱到手就跟她私奔。她当下二话没说,把自己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给了我,就是这个。
王扬山从兜里掏出一条白金项链,鹿角吊坠在灯下闪着银光。
他接着说,我说这个东西卖了也不够,她就让我再等她几天。结果呢,我操,后来的事我都没想到,这女的有天给了我一张卡,告诉我私奔的钱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走,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像她这么傻的人?
戴思远说,她对你真好。王扬山说,可不是嘛,操。
外面忽然传来几声狗吠,王扬山起身站在窗边看了看,是一辆汽车从远处驶过又消失。
戴思远回忆起来,在他迷迷糊糊坐在出租车里的时候,似乎也听到过这样的几声狗叫。
他努力向外张望,王扬山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别折腾了,人都救不了你,还指望畜生救你?认命吧。戴思远身子一软,又坐了回去。
王扬山看了看表说,时候不早了,我也有点困了,你还有啥遗言,说说吧,完了咱俩速战速决。
忍了一整晚的戴思远忽然大哭起来,抽噎着说,你能别杀我吗?
王扬山一愣,说,你这不是闹笑话吗,我坑都给你挖好了,就在屋后面,别扯犊子,还有啥说的没有?
戴思远说,你别杀我,我让我爸赔钱给你。王扬山有点不耐烦了,他走入黑暗中,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把尖刀,对戴思远说,差不多得了,眼泪憋回去,走得爷们点。
戴思远竟然真的止住了眼泪,他看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刀,突然问王扬山,你杀了那个女的时候,心里不愧疚吗?王扬山说,我啥时候说我杀她了,她现在好好的,还等着跟我私奔呢。
戴思远说,我说的不是她。王扬山问,那是谁?戴思远说,我说的是在当时在海拉尔的那个女人。
王扬山停下了手里的刀。
戴思远说,没错,我想起来了。
王扬山说,想起来也好,算是死得明白。
戴思远说,我之前一直以为,我爸给我转到牙克石上学,是怕我在那件事以后受到刺激,想给我换个环境,现在我明白了,他是让我躲出去。
王扬山把刀放下,看见烟盒已经见底了。他点上最后一支,深吸了一口说,那天日子不巧,阴曹地府不收你,不过我也纳闷了,那个女的跟你什么关系,怎么会突然跑过去?
戴思远说,我和她不认识,我是去那家店里拿牛肉干,刚取走出门,那个女的就追了出来,说是她儿子最喜欢吃这个,店里排不上,想从我这买走,我还没等说话,那块石头就砸下来了。
王扬山沉默不语,似乎在回忆着那天发生的一切。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说,我是在扔下去以后才看到她的,唉,都他妈是命。
寻人
16
凌晨四点半,陈木生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迅速关掉了床头设置在五点的闹钟,以防止惊扰到仍在睡梦中的陈喆。
他不确定自己这一夜是否真的睡着过,但记忆中的确掠过几瞬浮皮潦草的梦,内容支离破碎不明所以,令他不解。
陈木生坐起来,掀开窗帘一角。外面仍是黑夜,街道空无一人,路灯孤独地亮着,片片雪花从灯影下飘过。
他感受到室外的寒气从老化的窗缝里漏进来,怪不得前几天总觉得屋里的暖气不够,原来是这个原因。
陈木生想,如果今天能顺利回来,就顺路去体育场那边的文具店里买一卷宽透明胶,把家里的窗户从里到外全都贴一遍。
陈木生轻手轻脚地起床,摸黑穿好衣服,来到陈喆的卧室前,把耳朵贴在门上,陈喆在里面说,你干啥去呀?
陈木生心里一惊,不知该作何回答,又听陈喆语气含混地说,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陈木生眉头紧皱,屏气等待,意识到陈喆只是在说梦话,放松下来,陈喆不再讲话,门后传来阵阵平顺的鼾声。
临出门前,陈木生看了一眼墙上的照片,照片中的亡妻露出一抹优雅的笑容。陈木生有点恍惚,记不起这张照片是在什么时候拍的。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也没组织好语言,只好以沉默收尾,无声地套上那件已经磨得油光锃亮的棉服,戴好帽子手套,将鞋柜上的钥匙揣进兜里。
刚要出门,想了想又把钥匙放回鞋柜上。
家钥匙就两把,他一把陈喆一把。陈喆那把是后配的,丢过一次。这孩子从小就爱丢东西,小学时光红领巾就不知道买过多少条,他妈给他织的毛线手套从来没有整双戴回来过,一把钥匙不放心,还是给他留着吧。
街面寒气逼人,一阵风打在陈木生脸上,刀子似的,让陈木生的决心顿时消失一半。
他缩回门洞里,背风点了根烟,盘算着抽完这根烟就回去楼上,眯个回笼觉,再起来给陈喆准备早饭,接着去建材市场拉活,假装无事发生那样度过这一天。
烟抽得很快,陈木生心乱如麻,他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脑子里忽然响起一系列无序的噪音,他意识到,如果今天放弃了,这些噪音将永远不会消失。
天边开始泛白,他咬了咬牙,重新回到街上,倒骑驴拴在路灯边,他解开链锁,挂在车把上,向着光明路的方向骑去。
陈木生骑着倒骑驴,发现街上已经有了一些生气,早班的四路公交在他前面缓慢行驶,尾气一直熏着他,想超却超不过,只能受着。
那是陈喆平时上下学坐的车,现在车内冷清,售票员靠着上霜的窗户打着哈欠。路边有个环卫工人正在扫雪,刚扫完的路面立刻被新的雪覆盖,如此重复着。
过了两个路口,陈木生终于等到了四路公交转弯,空气重新变得冷冽而新鲜。
到了光明路,陈木生骑进一条胡同,这里面孤零零立着一栋即将拆迁的老楼。
他绕着楼晃悠了两圈,一个人都没有。到第三圈的时候,终于见到一个出门晨练的老太太,裹得严严实实,一边走一边甩动双臂。老太太警惕地看了眼陈木生,加快行走的脚步。
陈木生蹬到前面,喊了句,大娘,我打听个人。老太太停下,语气不悦地问,打听谁呀?
陈木生说,这附近有个要搬家的,让我来拉活,我到了又联系不上了。
老太太说,那不知道,你再问问别人吧。陈木生叹了口气说,谢谢了。
老太太走了一段,到了拐角,又转过头,指着陈木生身后的单元门说,你上这二楼问问去,他家从昨晚就开始折腾,我一宿都没睡好。
陈木生下了倒骑驴,取下车把上的链锁,刚准备锁车,想了想又放弃了。
他把链锁塞进棉服里,转身上了二楼,在门口敲了敲,无人响应。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再次敲了敲,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呀?陈木生说,搬家的。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门打开一条缝,男人头发蓬乱,叼着烟,没有让陈木生进去的意思。
男人说,我也没找人帮我搬家啊。陈木生说,你是办证的不?
男人警惕地看着他问,你啥意思?陈木生说,我想给我儿子办个毕业证,能办不?男人对陈木生上下打量了一番,门开大了一些,先进来吧。
进去以后,陈木生看到屋里一片狼藉,文件堆得到处都是,地上摞着几个纸箱,陈木生说,这是真要走啊。
男人说,最近查得严,你咋知道我的?陈木生说,朋友介绍。男人问,你要办啥证,本科还是专科,哪个学校的?
陈木生说,那得看你能办啥。男人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我啥都能办。你来得算及时,再晚点我就撤了。
男人说着继续低头收拾东西,陈木生说,你不是还要等个人吗?男人说,对,说是今天联系我。
正说着,男人忽然停下手里的活,你怎么知道的?
他听见一阵金属晃动的声音,再回头时,看到陈木生正在从棉服里掏出一条锈迹斑斑的链锁。
陈木生将晕倒的男人锁在暖气片上,搜出他的手机,走出楼外,一阵风吹过,没锁的倒骑驴向后溜车,冲着贴边停放的一辆捷达而去。
陈木生紧跑两步,及时追上,才?没让倒骑驴蹭到那辆车。一股冷汗冒出,定了定神,跨坐上去,顶着寒风向西山的方向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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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3 19:03:27 | 只看该作者
6楼 空谷幽兰说:
17
刘大明白从进教室起就阴着脸,拿课本拍了拍讲台说,都别说话了。
陈喆看到两个身着警服的人跟在刘大明白的后面,站在门口,他把目光瞟向右前桌,戴思远的座位依然空着。
刘大明白介绍说,这两位是咱们胜利派出所的民警,来找大家了解一些情况,一会点到谁谁就过去,大家配合一下。
刘大明白说完,教室里一片哗然,她不得不再次猛敲讲台维持纪律,这时候其中一位年纪稍大一点的警察往前迈了两步,对下面说,同学们不用紧张,这是派出所的例行工作,很快就好。
刘大明白接过话,先点了班长唐薇薇的名字,第一排梳着双马尾的女孩怯生生地站起来,跟着两个警察身后离开教室,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唐薇薇移动。
刘大明白说,都别看了,该上自习上自习,不知道要高考了。大家低下头窃窃私语,分析唐薇薇到底犯了什么事。
刘大明白起初还管,后来干脆放任,她自己也坐在讲桌后面,双目失神,陷入沉思。
过了几分钟,唐薇薇回来了,后面跟着那个年轻的警察。他看上去比这群高中生大不了几岁,像个害羞的哥哥,低头对着名册说,丁涵。一个男生站起来,年轻警察友好地笑了笑说,麻烦来一下。
直到叫了五六个人以后,大家才意识到,被叫出去的人并不是犯了什么错,他们真正想要找的人是戴思远。
一个男生回来,这次只有他自己,年轻警察并没有跟来。男生说,陈喆,叫你过去。陈喆站起来,感觉到大家的目光并不寻常,像是终于等到一部戏的主角。
走廊尽头的这间办公室原本是刘大明白和其他几名班主任使用的,现在已经被清空了,一老一少两名警察坐在里面。年长的警察正在翻看一个类似名册的本子。
陈喆敲了敲门,年长的警察头也不抬的说,进来,是陈喆吧。
陈喆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这人和刚才在教室里慈眉善目的样子判若两人,他说,坐吧。
陈喆在一把早已准备好的椅子上姿态端正地坐下,老警察终于抬起头,利刃一般的目光穿过陈喆,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胜利派出所民警,我叫张海东,这位是李巍。
陈喆点点头,张海东接着说,我先跟你交个底,刚才叫了不少你的同学,但他们都不重要。我们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如果只找你,或者一上来先找你,会让其他人对你有些不必要的怀疑,这也是为你好,明白吗?
陈喆说,明白。张海东点点头,语气又缓和下来说,你也不用有什么负担,只要配合我们工作,问什么你说什么就可以了。
那是陈喆第一次体会到警察这种职业的独特魅力。
面前的张海东张弛有度,讲话的节奏就像一台严丝合缝运转的齿轮,在一切尚未开始之时,就已经让陈喆彻底被他的气场所笼罩。那位年轻的警察则一直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低头记录,一言不发。
张海东问,我听说你和戴思远的关系不错,是吗?陈喆说,对。
张海东说,算是朋友?陈喆说,就是。
张海东笑了笑说,回答倒是挺干脆,那你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陈喆截取了他和戴思远的那次谈话,关于戴思远对他的欣赏,以及那袋他保存至今的牛肉干,但并没有说戴思远收拾马强的部分。
张海东问,你最后一次见到戴思远是什么时候?
陈喆说,返校第一天,我知道那天晚上是戴思远的生日,本来还想和他一起过,但他说晚上已经有安排了。
张海东说,有什么安排你知道吗?陈喆说,他就告诉我老三约了几个朋友,具体在哪没说。
张海东问,那个叫老三的你认识吗?陈喆说,见过一次,没说过话,也不知道他真名。
张海东说,你没要求跟他一起去?陈喆说,没有,因为我当时有点生气。
张海东问,为什么生气?陈喆说,我觉得他把外面那些朋友看得比我重要。
这时候陈喆忽然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种恐慌,话锋一转,你们不是怀疑我因为这个就对戴思远做了什么吧。
张海东说,我没这么说,你最好也别这么想。陈喆不再说话。张海东接着问,后来你就没见过戴思远了?陈喆说,没有。
张海东说,也没想过联系他?陈喆说,我能问一下吗,戴思远到底出什么事了?这时候旁边的李巍忽然插嘴说,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张海东挥手打断他,对陈喆说,我们也想知道他出什么事了,到现在我们还没找到他。陈喆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我也很担心他。
张海东突然敏锐的盯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问陈喆,你为什么这么担心他,他以前有过什么事吗?还是惹过什么人?
陈喆说,之前在旱冰场里,他跟一个叫扬子的人有过一点矛盾,但是也没啥大事。张海东的身体微微前倾,详细说说。
陈喆将那天在旱冰场的事情讲了一遍,张海东听后若有所思,这时李巍说,扬子……这名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张海东说,王扬山,以前抢了个金店进去了,赵队带人办的,这刚出来还不到一年吧。李巍说,有点印象。
他们没有继续问陈喆什么问题,但也没有让他回去。陈喆已经在这里坐了二十分钟了,远超其他人的时间,他心里很乱,问张海东,我想知道,你们现在还怀疑我吗?
张海东说,是这样的小伙子,在案件的调查阶段,我们不排除任何怀疑。
陈喆听出这句话的意思,有些激动地说,你们为什么这样,我跟戴思远是朋友,我为什么要害他?
张海东盯着陈喆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陈喆以为他要说点什么,结果他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陈喆泄了气,站起来走向办公室门口,出门之前问,我用再叫谁过来吗?张海东说,先不用了,我们今天先到这。
陈喆没回应,开门出去,刚走了两步,张海东又问,你刚才这话什么意思,你们班里有谁比较可疑吗?陈喆犹豫了一下说,没有。
18
放学以后,陈喆在教室里收拾东西,磨磨蹭蹭,就是想等到人都散了再走。
他抬头看差不多了,走出教室,忽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陈喆回头看见马强冷笑着盯着他。马强说,怎么还蔫了呢?
陈喆不搭话,继续往前走,马强跟在后面喊,戴思远出事了,现在没人保你了吧。
陈喆感到脚下被绊了一下,身体失衡,重重地摔在走廊的地砖上,两个手掌拍得生疼。他爬起来,回头愤怒地盯着马强,马强说,啥意思,不服啊?不服你让戴思远来弄我啊?
陈喆说,你怎么知道戴思远出事了?马强笑了笑说,警察在学校晃一天了,啥事还用说吗?
陈喆说,警察从来没说过戴思远出事了,他就是失踪。马强说,行,失踪,真有意思,到时候你就跟警犬一起去找他,反正你也是他的一条狗。
陈喆终于挥起了他早就握紧的拳头,重重的落在马强的面门上,他清晰地感觉到马强鼻骨错位的声音。
马强蹲在地上,痛苦地哀嚎,鼻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捂着鼻子站起来,向陈喆挥拳,拳头几乎已经到了陈喆眼前,陈喆说,我看到你和王扬山在一起。
马强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
陈喆说,戴思远失踪的那天中午,在校门口,你和王扬山见过面,我亲眼看见的,如果戴思远出事了,王扬山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你也跑不了。
马强说,你他妈疯了吧,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王扬山。陈喆说,随你怎么说,这些事我还没告诉警察,但我随时可以说。
马强不说话了。陈喆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落在马强被打伤的鼻骨上,微微用力。马强龇牙咧嘴的忍着痛,陈喆用了更大的力气,马强痛苦到表情已经扭曲,但依然没有反抗,任凭陈喆像玩弄一只苍蝇一样地玩弄他。
那一刻陈喆明白,这就是戴思远给他的东西,无论他是否还在这里,这样东西永远存在,从此以后,没有人再能伤他分毫。
刘大明白忽然从走廊另一边过来,她先是看到满脸是血的马强,问道,你这是怎么弄的?
马强不说话,刘大明白看了看陈喆,似乎明白了,陈喆等着刘大明白的处罚,刘大明白却对陈喆说,你赶紧去中心医院看看吧,你爸出事了。
19
张海东靠在派出所的椅子上补觉,半睡半醒,听见桌上的电话响了。
一位民警接起来,听那意思好像是说西郊的屠宰场里发现了什么东西,他那根异于常人的神经在脑子里不停敲打,令张海东困意全无。
当了一辈子警察训练的直觉让他还没等电话挂断就已经起身套上了羽绒服,对接电话的民警说,我跟李巍去。
民警捂着话筒对张海东说,李巍没过来。张海东这才发现过来李巍那张椅子是空的。他忽然感觉到眼前一花,双腿发软,扶着桌角不动。
旁边的民警忙问,老张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张海东摇了摇手,说不出话,他缓了半分钟,逐渐恢复,说就是低血糖,起来急了。
张海东自己开车,路上给李巍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他心里一紧,突然心慌起来。他又打了第二遍,听到李巍的声音才平静下来。
电话里很吵闹,风声很大,李巍扯着嗓子喊了句师父,张海东问,你去哪了,一上午见不着人影。
李巍说,有人报警说发现一个流浪汉,已经昏迷了,我过去看看。张海东说,叫120了吗?李巍说,在路上了,怎么了师父,有什么事?
张海东看到前面已经到了屠宰场门口,想了想说,没啥事,你那边完了再联系吧。
迎接张海东的是一个戴皮帽子的老头,他站在屠宰场门口,手揣在两只袖子里,在雪地上转圈跺脚。
张海东从警车上下来,问,你就是老赵?老头说,对,等你半天了,咋这么磨叽呢,就你一个人啊?张海东说,别问那么多了,带我看看。
老赵前面领着,张海东跟在身后。张海东问,你是怎么发现的?老赵说,不是我发现的,是狗发现的。
张海东说,什么意思?
老赵说,我今天早晨过来的时候,这狗就开始折腾,平时都挺老实,今天一直在门口嗷嗷叫,不消停,我一开门出来它就跑,我再进屋,它又叫。
后来我烦了,正想踢它两脚,忽然觉着有点不对劲,等它再跑的时候我跟了过去,看到它绕到那个废屋的后面,在地上使劲刨,土都冻硬了,它也刨不动。
我回屋取了个铁锹,帮它一块铲,没铲几下,就挖出来一个东西。
张海东问,什么东西?老赵说指了指前面的人群说,你自己看吧。
人群自然地给张海东让出一条路,他走过去,看到地上赫然摆着一条人的手臂,皮肤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张海东说对围观的人群说,都往后退,把现场让出来。人群不情不愿地往后退了两步。
张海东站在原地打了两个电话,一边看护现场,一边等待支援。
支援警力是从刑警队派过来的,现场还有一名法医和一名痕迹专家。这两人到了以后一直摇头,天气太冷了,死者的死亡时间很难判断。
他们把尸体挖出来,张海东说,不超过三天。现场刑警问,怎么看出来的?
法医将裹尸袋的拉锁缓缓拉上,张海东最后看了一眼死者的脸说,这孩子我认识,他三天前还在学校里,他叫戴思远。
老赵在旁边念叨,这屠宰场也鸡巴离关门不远了,以后谁还敢吃这里的肉?
张海东听得心烦,又给李巍打了个电话,李巍说已经到医院了,流浪汉没死。
张海东说,你啥时候回来?李巍说,估计还得一会,到底什么事啊师父?张海东说,找着戴思远了。
李巍一听师父的语气就明白了一半。张海东简单跟李巍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李巍问,接下来怎么办?
张海东说,找嫌疑人呗,还能怎么办,我总觉得上次那个叫陈喆的孩子有话没说完,想再去找他一趟。
李巍说,那你别折腾了,我问就行了。张海东说,你不是在医院吗?李巍说,对,陈喆也在医院。
20
李巍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挂断电话,看到陈喆从走廊那边过来,见到李巍,愣了一下。李巍说,又见面了,赶紧去看看你爸吧。
陈木生躺在病床上,像是睡着了。等到陈喆走近的时候,他却缓缓睁开眼睛,满是伤痕的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对陈喆说,我没让他们在上课的时候通知你,怕你分心。
陈喆咬着嘴唇,泪珠啪嗒啪嗒的掉落下来,他看着陈木生那条空荡荡的裤管。
陈木生说,别哭,大夫说了,万幸还能保住一条,再晚点来,左腿也得废。
据陈木生自己说,他是在晚上蹬倒骑驴的时候,从山路上摔下来的。
他对陈喆说,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我小时候有一次迷山了,就跟那回一样,一股邪风,连人带车给我掀翻了,当时天已经黑了,山上一点亮都没有,我也不知道到底给我吹到了哪。
陈木生事实上是被吹到了半山腰的一个雪坑里,那地方原来有个沟,下雪给盖上了,陈木生直接扎了进去,幸亏积雪有点缓冲,他伤得不重,问题是后面的事。
陈木生在往山下滚的过程中撞到了一棵树,裤子被划破,他昏迷过去,就在雪坑里躺了一宿,下肢严重冻伤,送到医院时右腿组织缺血坏死。
等陈喆到医院的时候,陈木生只剩下一条腿了。
把陈木生送到医院的是二高的学生,这学校在西山脚下,因为是个职高,一直被林业一中的学生看不起。
当天下午几个学生逃课,翻墙出来后也不知道往哪走,为去哪家网吧而出现了意见分歧,一直争吵。
其中一个人忽然听到身后吱吱呀呀的响声,像香港恐怖片里鬼出来之前的音效,他们一回头,看见一辆空的倒骑驴自己下了山,脚蹬子飞速旋转,越来越快,对着他们冲了过来。
几个人分别向两边跳去,倒骑驴一路飞驰,最后压过一块大石头腾空侧翻,这才停下。
几个逃课的学生惊魂未定,也没了心情,打算再翻墙回去,好好学习。刚爬上墙根,第一个听到倒骑驴的那个人反应过来,这有个车,那山上说不定就有人。
他们最后发现了雪坑里的陈木生,报了警,李巍与120前后脚抵达现场,把陈木生抬上救护车。
陈喆从病房里出来,李巍问,怎么样?陈喆说,大夫说了,义肢有两种,一种是用铝合金和塑料做的,分量很重,还有一种是新的碳纤维材质,价格贵一些,但是很轻,也更结实。他不要,非要选铝合金的。
含碳量在90%以上的高强度高模量纤维。耐高温居所有化纤之首。用腈纶和粘胶纤维做原料,经高温氧化碳化而成。是制造航天航空等高技术器材的优良材料。
李巍说,你爸这是给你留钱读大学,你得努力啊,别辜负了你爸。
陈喆无力地点点头,李巍说,人这一辈子不容易,你看你爸,以前还是个美术老师,穿得板板整整的,现在变成这样了。
陈喆问,你认识我爸?李巍说,你爸被骗钱去派出所报案的时候,就是我接的警,那女的到现在还没找到。
陈喆捂着脸,李巍扭头看了看他,说,跟你说个消息,戴思远找到了。陈喆抬起头问,他现在人在哪?李巍不说话了。
陈喆感觉不对劲,追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李巍说,尸体是在屠宰场一个砖房后面发现的。
刚刚半起身的陈喆又坐了回去,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李巍说,本来不应该这时候跟你说的,但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陈喆缓缓地站起来说,我再去看看我爸,谢谢你们把他送过来。李巍点点头,陈喆站在病房门口,李巍问,关于戴思远的事,你还能想起什么吗?
陈喆的胸口一起一伏,李巍直视着他的眼睛,陈喆说,马强,你去找马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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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3 19:04:4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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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空谷幽兰说:。
本帖最后由 空谷幽兰 于 2021-3-23 19:19 编辑

21
下午这会,旱冰场人不多,几个人在张海东的眼前一圈圈飞驰而过。
关庆海从一个小门里出来,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在灯球下一闪一闪。他满脸挂笑,上来就递烟,张海东说,收起来。关庆海点头哈腰说,好,收起来,收起来。
张海东问,有个叫王扬山的你认识吗?关庆海说,什么山?
张海东说,行了。关庆海赶紧改口说,啊,王扬山啊,想起来了,我这人总记不住人名,见着面了都认识,怎么了?
张海东问,你跟王扬山什么关系。关庆海说,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就是来我这玩过几次,滑得挺好的。
张海东接着问,那你知道他现在人在哪吗?关庆海说,那不知道,他是出什么事了吗?张海东接过话说,前一阵,他跟一个叫戴思远的高中学生在这起了冲突,你有印象吗?
关庆海这时候老实了,说,是有这么回事,两人撞了一下,滑旱冰嘛难免的,后来也没咋地。那孩子在这边有老三罩着。
张海东看关庆海不像撒谎的样子。问道,你说的这个老三,他人在哪?
龙兴洗浴门口,张海东见到了李康博,这人长得清瘦,五官棱角分明,打眼一看有点像个明星,但张海东想不起具体是谁。
张海东问,你就是老三?李康博点了点头说,你们调查思远那事的吧,他爸现在都快疯了,要剁了杀他儿子的人。
张海东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李康博指了指身后的龙兴洗浴说,这家洗浴就是他家投资的,我在这看场子。
张海东问,一个洗浴中心也要看场子?李康博说,这里二十四小时营业,晚上还有二人转演出,经常有那种喝醉酒的闹事。
虽然刚接触这么一会,但张海东对李康博的印象还不错,这小子有股说不上来的劲儿,估计挺招女孩子喜欢。
张海东问,你最后一次见到戴思远是什么时候?李康博说,在天都,那天他过生日,我招呼了一帮朋友晚上在那玩,都喝了不少,我后来就没见着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去哪了。
张海东问,你知道王扬山吗?李康博反问,是王扬山干的?张海东说,我们还在调查。李康博说,我不知道他人在哪,这狗逼别落我手里。
转了一圈,信息都对上了。根据那个叫马强的学生交代,王扬山就是在天都迪厅门口把戴思远带走的,但后面的事他也不知道,王扬山也没有再联系过他,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对王扬山的搜捕工作已经展开,可问题是,这个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一点痕迹都没有,张海东想到自己明年就退休了,不知道这个案子到时候能不能结。
张海东这辈子处理过很多案子,有伤人的,有盗窃的,也有找猫找狗的,但还没有哪一次让他的心情这么复杂。
他觉得可能是因为到最后了,难免有些伤感。以后就是李巍接班了,这孩子不错,热心,积极,就是有时候有点死板,喜欢套理论,多跑几次现场就能开窍了。
这会儿张海东又有点不舒服,开始冒冷汗。他放慢车速,等着身体自己缓过来。他一直没跟李巍说自己的病情,不是怕他担心,是怕李巍觉得他老了,不能干了。
张海东又往前开了一段,停在一个亮起红灯的十字路口,拉上手刹,他感觉不对。这一次身体不仅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自己恢复,反而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睛也有点看不清。
红灯变成绿灯,他的警车依然停在那里,后面的车不敢催促,一个个绕过他驶过路口,张海东的头重重地靠在车窗上,他看到外面下雪了。
尾声
22
陈喆坐在马桶上刷着抖音,一个比一个没意思,他就是不想起来。直到双腿发麻,他才把手机收好,起身冲水,走出隔间,在外面的水池前磨磨唧唧地洗手。
回到自己的工位旁边,他看到部门主管站在他的电脑后面,阴阳怪气地说,行啊陈喆,公司花钱雇你来上厕所的是吧,你这一天跑多少趟了,要不下回我把你电脑也搬过去,你就跟屎汇报工作吧。
陈喆小声嘟囔了一句,我现在就是。旁边的同事发出隐蔽的笑声。
主管接着问,那两个人物什么时候能交?陈喆说,明天下班之前吧。主管说,今晚必须发给我。说完没等陈喆反应,带着一阵风走了。
自从来到这家游戏公司,陈喆的日子就没顺心过,简单来说,他痛恨他的工作。
当年高考,他顺利考入了北京,顺利读上了自己心仪的工商管理专业,四年后顺利毕业,却没能顺利得到一份与此相关的工作。
一个合租房里住着七个人,陈喆睡在其中一间隔断里,交租的日期将近,陈喆身无分文。
就是那晚他的微博收到一条私信,是一家游戏公司的面试邀请,但面试的职位却是插画师,原因是他们看了陈喆在微博上发的画作。
一周之后,陈喆就已经坐在了属于他的工位上,还得到一份比预期更高的薪水。一切都像是个峰回路转的故事,但陈喆依然痛恨他的工作,因为他现在参与的项目是自己最讨厌的那种页游,“充值就送顶级套装,这才是真正的传奇”。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估计又是那种诈骗电话,陈喆挂断,注意力回到电脑屏幕上。这已经是改得第七稿了,主管依然不满意,理由是人物形象太过恐怖,玩家无法接受。
陈喆不想辩解,他甚至同意主管的意见。这个人物面孔狰狞,头顶长角,目光凶恶,在屏幕里狠狠盯着陈喆,仿佛在质问陈喆为什么要把它创造出来。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还是刚才的号码,陈喆气愤地接起来,没等对方开口就抢先说,不需要。
一个男人的声音问他,不需要什么?陈喆愣了一下,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对方又说,怎么,不记得我了?陈喆说,李警官?
李巍在电话里笑了笑说,我看见你在网上发的那些画了,美术老师的儿子就是不一样。陈喆问,你怎么突然找我?李巍说,我是想告诉你,我找到王扬山了。
23
李巍挂断电话,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三号楼前。他在下面按响401的门铃,单元门顷刻打开。
这栋老楼只有六层,没有电梯。李巍提着两瓶红酒,沿着逼仄的楼梯往上爬,刚爬到二楼,就听见张海东在上面喊,快走两步,屋里热乎气都放出去了。
李巍进屋,拖鞋已经准备好,他把红酒递给张海东,张海东说,净整这没用的,喝不习惯。
张海东的妻子从厨房里出来,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说,你师父的意思让你下次带白酒。李巍笑着说,白酒少喝吧,喝点红酒,软化血管。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张海东递给李巍一支烟,说,这烟也是别人送的,一会你走的时候拿一条。李巍说,那可不行,我来看你,怎么还能拿东西。
张海东说,你师娘管着我,这是你来了,才让我抽两根烟。李巍说,我师娘做得对。
张海东说,支架做了以后我就没事了。李巍说,还是注意点吧,现在想起那天都后怕,幸亏后面那个司机发现不对劲,及时给你送到医院。
张海东若有所思,似乎仍在回忆那天的事情。
李巍注意到,师父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张海东似乎还保留着做警察时期的敏锐,捋了捋头发说,懒得染了。
李巍愧疚地说,这两年太忙,都没怎么来看你。张海东说,工作要紧,说明你小子还算有正事,没让我白栽培你。
李巍笑了笑,张海东接着说,我听说王扬山找到了?李巍说,对,找到了。
张海东说,干得不错,你把我这几年的心结给解开了,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找到的?
李巍讲起找到王扬山的过程。这事说来也巧,当时李巍在查的是另一起案子,铁道桥那边有个贩卖保护动物的窝点,李巍带人给端了。但这事还没完,抓人一查来源,说是有个绰号“财神”的给这帮人供的货。
这个财神以前是联合厂里的工人,场子倒闭下岗以后,凭借一手绝活,自制土制猎枪,上山打狍子和飞龙,活脱一荒野猎人。
飞龙,学名花尾榛鸡。取满语“斐耶愣古“的谐音,意为”树上的鸡“。肉质鲜美、芳香。现为我国二级保护动物。
李巍顺藤摸瓜,找到了财神在暖泉屯的住址,一间平房,院里养狗,屋内以兽首兽皮装饰。
财神逮捕后,交代了另外一件事。
一个月前,财神在上西山盗猎,出门没看天气预报,上山以后傻眼了。
山上风雪交加,视野一片苍茫,他顶风走了一段,心里预感不对,再抬头时,四周松木环绕,已经分辨不出方向,他知道自己这是迷山了。
当时山上的气温已经到了零下四十度,他拿出手机,屏幕刚亮一下就关了机,他只能凭感觉继续行走,听天由命。
当时财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活不过今晚,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只狍子。
财神下意识架起猎枪。狍子也不跑,就这么看着他。他的手搭在扳机上,想了想又放下了。他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也不再想杀生。
狍子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转过头,慢悠悠地走在前面。财神在风雪中跟着狍子走,他自己也不确定走了多久,天黑之前,他看见了一间木屋。
这个木屋最终救了他的命,虽然外面依旧寒风阵阵,但他还是捡到了一些干枯的树枝和木材生了火,撑过了寒冷的夜晚。
第二天他从木屋里出来,才知道这里原来是个废弃的林场,面前不远处就有一条下山的路。
他走过去,忽然在一棵树的后面看到一双鞋,直觉告诉他这不像是林场留下来的东西。
顺着那双鞋,他又看到了裤腿,这人胆子也是够大,他拽着那条腿,从厚厚的积雪里拖出了已经冻成冰坨子的王扬山。
张海东听完,掐灭烟头,问李巍,知道是谁干的吗?李巍摇了摇头说,这都过去五年了,一点线索都没有,唯一能确定的是,王扬山也是被枪打死的。
李巍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说,就这儿,直接打穿了,看口径应该也是把猎枪,整不好那时候咱们抓他的时候,他逃上了山,被打猎给杀了。
张海东说,这也都是猜测了,死无对证。
抽油烟机的响声忽然变大,厨房门开了,张海东的妻子从里面出来,皱了皱眉说,你俩少抽点吧,客厅烟味比我那厨房还大。
李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张海东妻子说,快洗手吃饭,我包了酸菜馅饺子,还做了你最喜欢的松鼠桂鱼。
李巍说,谢谢师娘。他再回头时,看到张海东站在阳台上,独自望着窗外。
李巍走到他的师父旁边,张海东说,下雪了。
24
陈木生对出租车司机说,就在这靠边停。
司机收油减速,疑惑地问,是这边吗?陈木生说,对。
司机犹豫地踩了脚刹车,汽车没入一片黑暗中,向外望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似乎还是不放心,又追问道,你确定要在这下车?
陈木生掏出皱皱巴巴的十块钱,递给司机,不耐烦地说,没错。
司机接过钱,眼珠一转,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没等陈木生开门,立刻迅速点了一脚油门,汽车再次发动起来。
陈木生慌了,喊道,你干什么?司机说,我操,都是大老爷们,有啥不好意思的。
陈木生脸一热,说,没听懂你意思。司机说,去红街是吧,一脚油的事,天这么冷,别下去走了。
过了一个路口,又开出去三百米,司机在一串霓虹灯牌前停下说,这回真到了。
陈木生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了。司机说,都是男人,理解,我看你像是第一次来,用不用我给你推荐两家,这里面水可深着呢。陈木生说,不用了。立刻打开车门,匆匆离开。
陈木生低着头走,很快就陷入霓虹灯炫目的光影中,面前这家的玻璃门上用粉色胶带贴着两个字,如梦。
两个穿着短裙的姑娘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的沙发上,一个长发一个短发,其中那个短发姑娘先注意到陈木生,但没有任何反应。
陈木生在寒风中做了两次深呼吸,推开玻璃门,门上挂着的铃铛传来清脆的声响,另一个长发姑娘立刻起身,仿佛见到熟人似地说,来了,哥,快坐。
陈木生僵硬地坐在一个皮椅上,短发姑娘依然专注地盯着手机,当他不存在,细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敲打。
长发姑娘说,哥,把口罩摘了呗,这没别人。陈木生清了清嗓子,但没有说话,抬手指了指始终没有反应的短发姑娘,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长发姑娘悻悻地坐回去,再次翘起二郎腿,扭脸对旁边说,叫你呢。短发姑娘不舍地看了眼手机,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陈木生像犯了什么错误似的跟着。
他们穿过一条幽暗的走廊,来到最里面的屋子。姑娘拧开一扇薄薄的木门,一股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里堆满了杂物与没洗的衣服,贴墙放一张小床,右手边有一个磨砂玻璃门,姑娘一指说,先去洗澡。陈木生说,算了吧,别洗了。姑娘说,不洗不能做。
陈木生说,那咱们就在这唠唠嗑,我一样付你钱。姑娘对着陈木生上下打量一番,犹豫了一下,说,坐吧。
两人挨着坐在床上,陈木生极为拘谨。挑逗的灯光下,陈木生仔细看了看这个姑娘,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蕾丝吊带,没穿内衣,凑近细看,皮肤很差,脖子上还有一些青紫色的於痕。
她瘦得极为苍白,显得眼睛很大,但目光迟滞,身上有一股浓烈的香水味。
姑娘回看了他一眼,陈木生像犯错了似的立即挪开目光,落在了墙上的一张白纸上,那上面画着一幅素描,陈木生看出来了,画的就是外屋的陈设。
他手指着画问姑娘,那是你画的?姑娘说,瞎画的。陈木生说,我以前也喜欢画画。
姑娘不再搭茬,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陈木生自顾自地说,我最后一次画画的时候,是半夜在一个屠宰场的小屋里,那地方真不错,像我小时候在山里画画的木屋,可惜后来进不去了。
陈木生站起来,凑近墙上那幅素描,背着手仔细端详,姑娘的眼神追着他,瞳孔里映着粉色幽光。
陈木生看着画,喃喃自语,还是以前那毛病,透视不对。他转过头,回应着姑娘惊恐的目光,姑娘问,你到底是谁?
陈木生摘下帽子口罩,姑娘刷一下站起来,就像当初在美术班里一样,这才是陈木生记忆中的她。
李娟毕恭毕敬地说了句,陈老师。陈木生说,我现在已经不是老师了。
李娟说,陈老师,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的钱我会还给你的。陈木生摆摆手打断她说,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我来是给你一件东西。
陈木生从棉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冰凉的铁盒,盖子很紧,他用指甲扣开,从里面拿出一条闪着银光的白金项链。
陈木生捏着链子两端,双手绕到李娟颈后,动作轻柔地为李娟戴上。他感觉到李娟抖动的身体,看着她惊恐的表情,时间过得分外缓慢。
根河的夜色比牙克石更加荒凉,白金项链上的鹿角吊坠在暧昧的粉灯下熠熠生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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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23 19:44:10 | 只看该作者
8楼 无争说:
请问楼主,这是哪个公众号的文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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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孤魂野鬼说:
哎哟一口气看完了,非常精彩,很不错,很喜欢这种感觉的文章,谢谢楼主的分享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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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solo青春i!说:
好看,感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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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没事儿来看看说:
楼主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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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没事儿来看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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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空谷幽兰说:回复8楼无争
故事里已经告诉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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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3 22:08:2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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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空谷幽兰说:回复9楼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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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空谷幽兰说:回复10楼solo青春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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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3 22:09:0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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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空谷幽兰说:回复12楼没事儿来看看
这篇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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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21-3-24 00:08:40 | 只看该作者
17楼 斩杀天才说:
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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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24 06:43:44 | 只看该作者
18楼 温故而知新说:
一口气看完了,特别好看,谢谢分享。
本帖来自安卓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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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24 07:31:54 | 只看该作者
19楼 斩杀天才说:
这个文章是在哪个公众号上面的呀?楼主能说一下名字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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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楼主| 发表于 2021-3-24 09:33:01 | 只看该作者
<
20楼 空谷幽兰说:回复19楼斩杀天才
魔咒。
本帖来自微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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